隋麗君
他是從唐山大地震的廢墟里“刨”出來的作家;他是農民的兒子,那一年,他13歲。也許,經歷過死亡的人對生命總會有獨特的感情與眷戀,關仁山的“名言”讓人心動:“農民可以不管文學,但是文學永遠不能不關心農民的命運。”還有一句:“靠鮮活的生活之流,書寫農民的命運史,這是我心中一個永久的理想。”
這兩句話。后來都寫進了他的長篇小說《天高地厚》的后記,成了人們說起這個冀東漢子時引用頻率最高的名言。而當時他對我說這話,一臉凝重,全無了往日的笑模笑樣,讓我至今記憶猶新。
兩年前,我向關仁山約稿,他一口應承,挺痛快。可寫什么呢?這被文壇譽為河北“三駕馬車”中最年輕的一駕,會往哪兒奔?
記得那陣兒,時尚的、言情的、官場的、“反腐”的……都挺紅火的。可我最想從關仁山手中得到的,并非這些。
關仁山很聰明,他有自知之明,他從唐山跑來,風塵仆仆。一臉懇切地對我說:“寫都市,我不如新生代;寫言情,我不如女作家;寫官場,我不如周梅森;寫反腐,我不如陸天明……我是農民的兒子。我最熟悉的還是農村,而且是這二三十年以來正在經歷著巨大變革的農村,我還是寫農民吧。”
這話讓我感動。作為文學編輯,我再清楚不過。時下還有多少作家的目光能夠關注一下農民呢9而他關注!我也關注。我插過隊,我有農村情結。我們一拍即合。
自打路遙的《平凡的世界》描述了20世紀80年代末期中國農村改革開放起步之后,有力度的、厚重的、反映當今農民生活的長篇小說很少見。就連電視劇都少見了農村題材,關仁山的農村小說又何以勝出?質量,說到底還是質置。我和關仁山達成共識:我國有數億農民,應該有給農民看的書,只要寫得好,只要能真正展示出作品的魅力,文學之美。就應該能贏得讀者,贏得市場。
關仁山很用功,他知道作家還得靠作品說話。自打答應我之后。他便埋頭苦干,得空兒,還要給我講他的整體構思、他的人物故事、他的布局謀篇。即便是把這部近五十萬字的書稿交到我手里之后,他還多次坐在我的辦公室里,一個細節一個細節地推敲,一個段落一個段落地琢磨,僅小說的開頭就大改了三遍。當時,他已被選送到中國作協魯迅文學院高級研討班學習,有多少個深夜,只是怕太晚了學校的大門關上,他才在深秋的寒風中匆匆離去……
書稿交來兩個月之后,關仁山的長篇小說《天高地厚》問世。
《天高地厚》是一部全景式反映當代中國農村近三十年歷史變革的長篇力作,是一幅盡展當代中國農民命運和精神歷程的斑斕畫卷。
小說從20世紀70年代初華北冀東平原上的蝙蝠村全村逃荒寫起,真實地記錄了由此而生發的中國農村一系列變革,通過描述三個家族三代農民的悲歡離合、坎坷人生,展示了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中國農村的改革風云、滄桑巨變,表達了作家對這一變革的反思和對今后中國農業發展的思考,是一部很有分量的作品。
“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有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讀罷《天高地厚》,艾青的這句詩一下子涌上腦海。我看見了這個憨厚的冀東漢子眼中的淚水。
作家近距離地反映現實生活絕非易事,關仁山卻把握住了。在他筆下,農村變革的每一步都牽動著農民的喜怒哀樂,一個個人物命運,一家家愛恨情仇,都在改革大潮中交織展開。這里有刻骨銘心的愛情,也有權欲熏心的罪惡;有把生命交付土地的一腔熱血,也有急欲改變命運的苦苦追尋。苦難與抗爭、歡樂與淚水、蒼涼與悲壯,凝聚出當代中國農民的日寸代寫真。我們看到,傳統意義上的農民正在消失,新一代產業農民正在崛起,我們聽到了他們的聲聲呼喚。關仁山敏銳地捕捉到了時代的旋律,用宏大又入微的文學記錄了這悲壯的歷史瞬間。
他畢竟是農民的兒子,他畢竟在十三歲時經歷了舉世震驚的唐山大地震。他和媽媽被人們從坍塌的廢墟中“刨”了出來,為了護著他,媽媽的頭上至今還留著一道疤痕。這些,都讓他心里充盈的是愛。是對父老鄉親的一往情深。我們看到,在《天高地厚》中,他用一支尋找農民生命價值的筆傾訴著,娓娓而又激烈地訴求,寫出了一個真實的鄉土世界,一方詭譎的風土人情,一支湍急的人性河流,一曲無盡的桑梓之歌。
關仁山在近距離地與農民分享艱難,且鼓且呼;他的心血的付出得到了回應。河北西柏坡的一位農民在嚴寒中搭乘運菜的卡車來到北京,為的是買一本《天高地厚》,他還特意趕到魯迅文學院等了關仁山三四個小時,未遇,給關仁山留下了一封長信。十六大期間,編輯部曾與關仁山一起到唐山地區農村向農民贈書,受到農民的歡迎。
《天高地厚》彌補了文學在偉大社會變革中農村領域的缺失。這部作品出版后,獲得了廣泛的好評,獲得了中國圖書獎,全國少數民族文學創作“黑駿馬獎”等獎勵。中央電視臺拍攝成了電視連續劇,中央廣播電臺小說聯播節目播出了這部小說。聽眾的來信就有3千多封,肯定了這部小說的成功。現在關仁山正在走進新農村,他要創作一部今天農村變革的長篇小說,我期待著。
我又想起了《西廂記》中的一句:“這天高地厚情,直到海枯石爛時。”用王實甫老先生的這句數百年前的愛情絕唱來稱道關仁山的此書此情。一點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