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尚與卑鄙的較量

荊煜君

摘要：《夏倍上校》是巴爾扎克《人間喜劇》中的一部中篇小說。作品中的夏倍上校品德卓越。人格超群，卻遭遇了慘酷的命運。妻子羅西納為了金錢和地位，競斥之為冒名頂替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夏倍與其妻的較量，實是人品的高尚與卑鄙的較量。巴爾扎克的筆，穿透的不只是金錢社會的罪惡，還包括人性的丑陋。

關鍵詞：巴爾扎克；《夏倍上校》；高尚；卑鄙；較量

巴爾扎克是十九世紀法國文壇的批判現實主義大師。他以他那如椽巨筆，將史學家的忠實記錄、哲學家的深刻思考與文學家的形象描繪融為一體。為歐洲文學史構筑了一座宏偉壯麗的文學大廈——包括91部小說和2400多個人物的《人間喜劇》，恩格斯稱它“提供了一部十九世紀法國社會，特別是巴黎上流社會的卓越的現實主義歷史”。

巴爾扎克具有自覺的現實主義創作意圖。十九世紀初的法國正處在大交動的時代，封建勢力潮水般潰退，資產階級迅疾地搶灘登陸，從而引起政治、經濟、文化以及風俗人情的劇烈變化。巴爾扎克在《(人間喜劇)前言》中聲稱：“法國社會將要做歷史家，我只能當他的書記，編制惡習和德行的清單，搜集情欲的主要事實，刻畫性格，選擇社會上主要事件，結合幾個性質相同的特點揉成典型人物，這樣我也許可以寫出許多歷史家忘記了寫的那部歷史，就是風俗史。”

巴爾扎克年輕時學過法律，并先后在訴訟代理人和公證人事務所當過文書。通過各種案件。他看到了社會上爾虞我詐的爭斗及人性中自私卑劣的內幕。他以“書記”的忠實態度，記錄了一幕幕這樣的圖景。《夏倍上校》就是一部以訴訟代理人事務所的案件為基礎的“人間喜劇”。

《夏倍上校》中的主人公是一個曾立下卓越戰功，被認為已經陣亡的帝國上校。從死人堆里爬出來以后竟得不到社會的承認，一旦說出真實姓名就被當成瘋子，甚至被關進瘋人院。他的妻子羅西納靠他留下的財產，享受著豪華奢侈的生活，改嫁了一個有權勢的丈夫，生了兩個孩子。為了保住現有的地位。羅西納十年來對流浪在社會底層的夏倍不理不睬。當她的前夫決意要和她打官司的時候，她設下圈套，耍盡手腕，迫使夏倍繼續充當“死者”，放棄返回社會的打算。最后。對人生徹底絕望的夏倍放棄了一切要求，終老在救濟院。故事中男女主人公的較量，可以說是人品的高尚與卑鄙的較量。可悲的是，高尚的人品最終失敗了。

夏倍上校是心性善良的。他雖然是馳騁沙場的軍人，但他說：“我從來沒害過人，沒做過使人難堪的事。不會睡不著覺的。”他的妻子害得他只能住在巴黎市郊破爛不堪的貧民窟里，好心的訴訟代理人但爾維預支給他一筆錢，他本可以搬到城里住得舒服些，但上校說：“這里的房東給我白吃白住了一年，難道我現在有了些錢就離開嗎?”他向但爾維解釋，房東是同自己一道出征過埃及的兵，“在沙漠中和我一塊兒喝過水”，“我教他的幾個娃娃認字還沒教完呢”。他從鄰居那兒知道了房東無力償還外債，就慷慨地拿出但爾維給他的錢“一古腦兒把約期票付清了”。

夏倍上校是天真的。當他剛落難的時候。先是對妻子抱有希望，當明白妻子的冷酷無情之后，他“一心一意只想報復了”。他求助于法律。碰壁了上百次也毫無結果，幸虧遇到了但爾維這個正直的訴訟代理人，他“臉上有些心情愉快的影子和由希望反映出來的一道淡淡的光”了。他認為自己的案子簡單得很。“人家認為我死了，我可是活著!應當還我妻子，還我財產；政府也得給我將官的軍階。”當但爾維告訴他“在司法界里，事情就不這么簡單啦……對于那些為了本身利益而只想把你否認的人，是要用法律手續來證明的”。并且替他算出為了收回被妻子侵吞到不足三十萬法郎的財產，他必須先要拿出一萬二到一萬五(法郎)的預審費用。他這才意識到“社會與司法界像一個惡夢似地壓著他的胸部”。聰明的但爾維建議他以談判的方式索回部分財產，并煞費苦心地將他和妻子隔離開來。當他聽到妻子沒心沒肺的話語，忍不住氣憤打開房門站在他女人面前，面目全非的他給了羅西納逃跑的借口，談判沒有成功。但爾維嘆道：“現在我相信你真是夏倍伯爵了……可是你的官司輸定了……讓我來補救罷，大孩子!”缺乏心機的天真使夏倍上校在勾心斗角的金錢社會如待宰的羔羊一般可憐。

夏倍上校又是光明磊落的。正因為這一品性，他不能揣測出人心的陰險惡毒。妻子羅西納把他騙到鄉下別墅，花言巧語地向他解釋自己不能與他相認的苦衷。善良的他很輕易地就相信了羅西納的話，原諒了她，并且主動提出：“死人不應該復活，是不是?”“為了你的幸福，我已經決定犧牲自己。”“我早說過了，我應該重新鉆下地去。”可是羅西納讓他簽的聲明是要他承認自己是個騙子，他難以接受；羅西納的總管出的主意“換了我，至少要伯爵夫人拿出三萬法郎年金”，他又感覺“像正人君子受了污辱一般”，猶豫彷徨間他偶然聽到了羅西納和總管的問答。知道了他們的陰謀，“他對人生厭惡透了”。在看清了現實的壓迫和人性的丑惡之后，他對羅西納說：“太太，我不來咒你，只是瞧不起你……我連報復的念頭都沒有。我不愛你了。我什么都不問你要。憑我這句話，你安心活下去罷。”從此后，光明磊落的老軍人就“埋沒在巴黎那個衣衫襤褸的人海中去了”。

與夏倍上校相比。他的妻子羅西納是那么的自私狠毒、陰險卑鄙。“她早知道夏倍活著而置之不理”。她希望的是“或許是痛苦、疾病。替她把這個人解決了：或許他發了瘋，由夏朗東(瘋人院)收管去了”。精明的但爾維拿準了羅西納不愿解除第二次婚約的要害，提出要她和夏倍上校和解。每年拿出二萬四千法郎年金交予前夫。但靠了夏倍上校近百萬遺產過著豪華生活的羅西納卻說：“那太貴了!”看到氣憤地站在自己面前的夏倍上校，羅西納私下想：“真的是他!”但面上裝作驚訝的神氣。嚷道：“這一位又不是夏倍上校嘍!”找了借口，起身溜掉了。隨后，她把前夫騙往鄉下別墅，以溫柔的舉動和口吻消釋上校的怒意，以前夫對自己的愛贏得夏倍的諒解。以后的幾天里，她以一個高明的戲子的表演和一個冷酷的屠夫的心地對待夏倍上校，“她要使他關切她的處境，惹動他的柔情，以便控制他的思想而稱心如意地支配他”。雖然還沒想出處置這男人的辦法，“但要他在社會上不能立足是毫無問題的”。她利用夏倍上校心靈的贏尚和為人的慷慨豪爽，演出一幕母子其樂融融但為了夏倍上校決定犧牲自己的活劇，感動得老軍人“決意回到墳墓中去了”。最后，當夏倍上校明白了她的惡毒用心。迫于現實的無奈決定放棄一切要求，她“憑著陰險卑鄙的或是自私狠毒的人的聰明，覺得這個光明磊落的軍人的諾言與輕視，的確可以保證她太平無事地過一輩子的”，于是，她心安理得且奢侈豪華地活著。

小說中夏倍上校和妻子羅西納的較量，最終以老軍人的失敗而告終。這一結局揭示了人類社會中一個冷酷的現實：純真高尚的人品常常被陰險卑鄙者利用。設若夏倍上校不是這么單純。他一定能識破羅西納的花招；不是這么高貴，而是采用死纏爛打的方式加上但爾維精明干練的幫助，他至少能獲得一些物質上的補償，不至于淪落到社會底層。但高尚的心靈面對丑惡的現實，往往會犯悲觀厭世的毛病。他對一切都絕望了，厭倦了，他放棄了一切要求，成全了羅西納卑鄙的心愿。這一結局還令人想起一句詩人的憤激之語：“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巴爾扎克不是詩人，但他以小說家的生動描寫，形象地反映了詩句的蘊意。

巴爾扎克的筆，穿透的不只是金錢社會的罪惡，還包括人性的丑陋。讀《夏倍上校》，能讓我們同時認識到這兩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