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景杜
一
近幾年來,湖南職業性舞蹈創作、編導,在“三貼近”的感召中對小型類舞蹈創作活動的啟動與重視,伴隨著中國舞蹈“荷花獎”民族民間舞蹈比賽、中國文華藝術院校獎全國“桃李杯”舞蹈比賽、中國文華獎全國舞蹈比賽等賽事的積極參入,不但重新煥發起作為湖南職業舞人在舞蹈創作中的“自主”意識和“創新”情懷,并為湖南舞蹈文化特色的成就與發展,注入了具有現代性意義的色彩。在這里,對其職業性舞蹈創作、編導獲獎節目的題材范圍與形式規范,藝術方法與總體風格發展走向等美學規范作出進一步的研究與探討,或許能促進本土的舞蹈創作去掉些許的“盲目”或“重復”,朝著更為通達、理性的方向行進。
2005年,由湖南省歌舞劇院創作、表演的集體舞《紅苗傘》(黃煒編導),在第五屆中國舞蹈“荷花獎”民族民間舞蹈大賽中榮獲作品三等獎;2006年,由湖南藝術職業學院創作、表演的女子群舞《火塘邊》(王端儀編導),在中國文華獎第八屆“桃李杯”舞蹈比賽獲中分別獲得創作、表演三等獎及園丁獎。
《火塘邊》與《紅苗傘》是湖南職業創作、編導家著眼湖南“湘苗”特有的生活形式,以可感的、實在的情境、情節、情緒為舞蹈發展的依據,為觀眾展現的來自“火塘邊”、“紅苗傘下”苗族男女青年鮮活、生動的日常生活圖景?!痘鹛吝叀返乃囆g想象源于火塘和在火塘邊烤火的苗族姑娘,“火塘邊”,是一個十分具象的所指,亦是一個十分具體的空間規定,在這里,舞蹈的開展有兩種可能的走向:一是在“火塘邊”的局限中,以獨到的視覺進行舞蹈人物的行為開掘,于是,細節的連貫、情緒的轉換與情感的真實,便顯得十分的重要。第二,是以火塘與火塘邊人物的遐想為契機,去展現由于火塘中那騰升的“烈焰金星”而“引發”、產生的無限的空間想象。這兩種可能的發展走向,并非完全是獨立的“自行其道”,它們常常處于一種“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境況之中,然而,在具體的創作中,編導往往會在“個人化”的經驗與創作、編導風格及擅長等因素的制約、影響下,來選擇并確定其走向的可能,這亦是一種在主題的圈定下對總體的藝術方法的選擇與確定。群舞《火塘邊》的創作、編導思考顯然偏重并選擇了前者,這是作為湖南舞蹈創作、編導家對本土“傳統”美學原則的一種承傳,也是對本土舞蹈觀眾審美情趣、審美心理的一種認定與把握——著重于“敘事性”、“目的性”語言構織與“線型”發展的舞蹈結構,在關注情境的營造和情緒的疊進中,使火塘邊苗女們青春的“心火”、“情火”,如同火塘中的烈焰般燃燒。發光,發熱。第五屆中國舞蹈“荷花獎”民族民間舞蹈大賽的獲獎作品《紅苗傘》,也基本屬于上述類型的舞蹈構織,筆者曾在觀賞隨筆中對其所展現的情境、形態、細節、內涵等作出過如下的描述:紅傘托起的驕陽/紅傘下燃燒/扭扭擺擺的辣妹/興濃趣高/蹈舞踏歌的阿哥/情焦意躁/那紅傘里的故事有誰知曉……舞中的情、情中的愛,一切的“發生”,都在據實的表現中獲得了盡情的抒發?!都t苗傘》“個性”且“味濃”,它蕩漾的是一種農耕文化浸漫下的“拙樸”與“沖動”,亦正是這拙樸的身體語言表達和沖動的情感宣泄,致使湖南民族民間舞蹈動態、動律的風采別樣,它內涵著極其實在的生活感受,張揚著十分激越、辛辣的原始動力,同樣,《火塘邊》亦如此。
“真情真實”、“以情煽情”、“唯情而舞”的美學追求,使湖南職業性的舞蹈創作逐步獲得了自身的藝術個性與審美價值。正如湖南省舞蹈家協會主席許紅英所言:“舞因情而生,舞為情而舞,舞/情相融且動容……”這鮮明的藝術主張,感召著湖南職業性舞蹈創作、編導們突破本土民族民間舞蹈資源的局限和舞蹈風格、特色的欠缺,獨辟蹊徑、遵循現實主義的創作法則,植根生活,為探索、成就湖湘舞蹈文化的特色作出著不懈的努力。
二
2007年四川成都舉行的中國文華獎第七屆全國舞蹈比賽,在“現實題材和革命歷史題材”的“主題”限定下,使這次入圍大賽的節目充滿“三貼近”的時代感。湖南職業代表隊在堅守現實主義美學原則的追求中,以原創性舞蹈《空巢的孩子》(馬波、危婉創作)和《袁隆平的夢》(李姹娜創作)分別奪取了這次大賽作品的二、三等獎,這是湖南職業代表隊繼1986年全國第二屆舞蹈比賽后的再度“亮相”,盡管這次大賽所取得的成績并未在獲獎等次上超越20多年前的《笑哈哈》(二等獎);《侗鄉明月夜》(三等獎),但是這份榮譽的取得,卻彰顯了當代湖南職業舞人在面對以北京舞蹈學院為龍頭的“學院派”、以中央各歌舞團體為領先的“劇院派”、以總政歌舞團為聚首的“部隊派”、以及各具特色的“地方派”的“舞蹈紛爭”,其“敢為人先”的團隊實力和一份從容應對的能力。
“雙眸耀動著天上的白云/暖暖的綿綿的是媽媽的胸房/雙眼凝聚著山間小徑/搖曳的晃動的是爸爸的身影/追著白云/穿過小徑/鐵道邊列車下踮足尋望/淚眼/朦朧……”舞蹈《空巢的孩子》,感動的,正是這一雙雙“望眼欲穿”的眼睛,這雙雙“心靈的窗口”用文字來敘說顯得十分的空蕩與無奈,因為舞臺上那淚珠滴嗒的十八雙眼睛,已讓我們的思想穿越舞臺時空的局限、維系著無數在“空巢”中守望的孩子和他/她們在各個地區、地域為生計所累的父親和母親。用舞蹈形式來表現“留守兒童”這樣一個較為復雜的“三農問題”,難度頗大,以“望”為動機的創作路徑使編導在舞蹈的發展中,抓住了作為“留守兒童”最為殷切、最為動人的情感因素和主導、促進整個舞蹈運行的主題脈絡。無論是“開端部分”編導對群體所賦予的以“盼望”二字為主題的雕塑背景和對個體化“望眼”細節的著重渲染,或是“發展部分”編導通過兒童們結群于車站軌道,對“列車窗12'的急切“尋望”,抑或是高潮部分在嘶喊聲/嗚咽聲/淅淅雨流聲的交響下,那重疊于一起再度燃燒著“希望”的十八雙眼睛……《空巢的孩子》,用他/她們的情感和屬于他/她們的生活場景磁化著觀眾,使我們凝神莊重。舞蹈的尾聲在“那是媽媽的歸期”的歌聲中結束,凝視著舞臺上那雙雙雖失望于隆隆遠去的火車但又回歸于對藍天大地遙盼的眼睛,它真實地告訴我們,這是一份滿溢著孩子們對田野、對家園的希望,更是一份母親、父親、老人、孩子和被深深打動的觀眾、對“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的希望。舞蹈《空巢的孩子》的創作者處于對社會的責任感,在貼近生活、貼近實際、貼近大眾的專業修煉中,尋找到現實生活中感人的、生動的形象,并將其作出了準確、鮮明與高度的濃縮,致使“留守兒童”這一難度較高且難以把握的現實題材,充滿“真情實感”的魅力。特別值得贊賞的是,舞蹈《空巢的孩子》沒有任何謂之“舞蹈流派”的程式與規范。亦沒有任何“技術化”的痕跡,選擇于現實生活中“原生形態”的“身體元語言”的提煉與表達,在承傳幾代湖湘舞人凝聚的“情感于實/感情于真”的美學原則中,以生動、傳情且個性化的特色為我們塑造了一群“留守兒童”的真實形象,它使觀眾暫
且忘卻了“舞蹈”的存在,獲得的卻是一份真情且實在的感動。
這次全國舞蹈比賽中的另一個獲獎作品《袁隆平的夢》,以其浪漫的想象、樸實的語言與擬人化的表現手法,展示著一個有關袁隆平“夢”里的故事。在編導的想象中,袁隆平的身影在家鄉、在世界的田野穿梭、信步,每每一處的“播灑”便育化、繁衍出田野上金光閃爍的滾滾稻浪。顯然,舞臺具象空間的營造與作為創作主體、欣賞主體的“空間想象”在舞蹈意境的構造中,一直是一個較為難以達到契合或通暢的難題,詩情的抒發與意向的所指,在舞蹈形態的流動中亦往往很難進入具有詩意、詩性的層次與高度。舞蹈《袁隆平的夢》的創作者力圖在“想象空間”中努力營造著如詩般的意象形態,然而,舞蹈作品內涵的詩化,舞蹈動作形態的詩化。時常顯得“刻意”與“直白”。因此,對“詩性”本質的探尋,便構成創作者在這類著重“詩體”結構的舞蹈創作中必須闖入的第一道關口。詩性的“自我”、詩性的“袁隆平”、詩性的“稻穗”……關鍵是能否與創作想象及創作意圖自洽而同律地人詩、入境,不然,何言為“詩化”?筆者很贊嘆舞蹈《袁隆平的夢》之創作者的勇氣,以一個如此現實的題材、如此自白的“舞目”,展現了一位當代偉大的農學家“如畫”的夢境。但是,“詩化”的“想象”還可更為廣闊、更為揮灑,這樣,舞蹈的意象展現方可更為豐富、更為生動,亦然,對袁隆平這個人物的塑造也可更為立體、更為傳情。筆者以為,舞蹈《空巢的孩子》和《袁隆平的夢》,是湖南年輕代舞蹈創作、編導者在關注現實中對舞蹈創作“生活觀”的一種重歸與再認識,這是“貼近生活”后的自覺表達,而這樣的表達與大眾的實際生存狀態又“貼近”得如此緊密。顯然,這種對“實際”、對“生活”的“貼近”,不但能有效促進年輕代舞蹈創作、編導者以舞蹈的形式反映大眾生活內容的自覺性,另一方面,這種具有一定藝術品格、藝術價值且不受任何演出場地局限的小型類舞蹈作品,在走向廣大人民群眾的過程中,將以清新的審美形態和親和的審美體驗給予大眾全新的審美感受。
為提升湖南舞蹈創作的藝術層次、藝術業績,聘請國內外著名創作、編導家來湘執導,無疑可帶來新的創作觀念和新的技術技法,但這只是“一條腿”。而給予植根本土的年輕代創作、編導者們更多的機會,讓他/她們在貼近生活、貼近實際、貼近大眾中進行創作實踐與人品、人格、藝德的修煉,方才可能達到“兩條腿”的越野與攀登。
三
放眼“改革開放30年”湖南職業性舞蹈創作的歷程,如果說舞劇《邊城》、《古漢伊人》、《扎花女》是湖南職業舞人在“改革開放30年”中,植根本土文化土壤、承傳“文化湘軍”的靈性氣度,為中國大型舞劇“百花園”所培育、奉獻的三棵奇花異葩,那么,近幾年來湖南職業性舞蹈創作、編導一次次取得的位居全國優秀舞蹈創作之林的成果,不但體現了湖南職業舞人在突圍“功利性”的誘惑中所成就的一種“文化自覺”,同時顯示了他/她們在創作實踐與創作探索中,終究獲得的一種超然心境與德藝并舉的品格、精神的提升。湖南職業舞人在堅守現實主義的創作法則與堅持真實/真情的藝術主張的同時,初步形成一種具有“本土化”色彩的創作風格,在一定程度上凸現出湖南舞蹈創作的文化特色與審美傾向。特別是在近幾年中,湖南職業創作、編導們遵循“構建先進文化,建設和諧文化,弘揚湖湘文化”的“創新精神”的倡導,以湖南省舞蹈家協會為領航的創作、編導集體在藝術實踐中已初具雛型,它進一步促進、支持、鼓舞了湖南老、中、青三代藝術管理者、藝術創作、編導們在“出作品、出人才”的勵志中,形成以年輕代創作、編導者為主力,以中、老年創作、編導家為依托,以藝術管理者為策劃、為后盾的集舞蹈創作、舞蹈“會診”、舞蹈評論為中心的協會工作團隊。這個在藝術實踐中穩步形成的創作、編導團隊,在短短三年中,便將相對滯后的職業性小型類舞蹈創作、編導作品沖刺于全國各類舞蹈比賽的獎牌榜首。作為具有極大“綜合性”特質的舞蹈創作、編導而言,任何成績的取得絕非完全是“個人化”的一種行為,從生活到創作乃至創作的實現,其中融化了多少團體的辛勞與智慧?以湖南省舞蹈家協會為統領的舞蹈創作、編導團隊的形成與團隊精神的凝聚和張揚,實際上是一種“科學發展觀”在當代藝術實踐中的探索與經驗,亦是湖南職業舞蹈工作者實施、實現“和諧發展觀”的一種情懷、一種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