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奴隸成為黃歷

沈月明

是的，黑色是美麗的。

1月17日的下午，華盛頓國家廣場。太陽微曛，天氣極冷，但廣場上游人仍多于往常。眼前的一切都預示著一個重大事件即將來臨。

信步來到國會大廈前的湖邊，很多人聚集在那里，交替著以即將舉行總統就職典禮的國會大廈為背景拍照留念。

突然一陣大笑傳入耳中，回頭一看，一個高大的黑人男子手舉一塊標語牌揮舞著，吸引了眾人注意。細一看，標牌上寫著：“從奴隸制度到歷史?。?！奧巴馬，寶貝??！”，照英語來讀，這真是一句押韻的漂亮口號，讓人頓生感動。男子縱情地笑著，來回走著。看那么多人欣賞地注視著他，他停了下來，雙手高舉標牌，扭著腰，甚至踮起了一只腳。臉上的笑，靦腆的？忘情的？也許只有一個無助的窮漢看著被救回的難產的妻子才會有這樣的笑容。

我趕緊拍下了這一瞬間。我知道這是這個歷史時刻中更短的一瞬，但他的笑容何嘗不是3000萬美國黑人共有的笑容？他高舉的標語傳達的宣言，將出現在明天無數報紙的封面。我只問了他的名字，勞德·比楚姆，他的制服顯示他是一個送水工。

比楚姆招呼著人群中的黑人和他一起舉牌合影，每一個黑人都欣然接受，他們自豪地大笑著，沒有人笑話他們，只有感動的注視和附和的歡呼。一個白人男子喃喃地對著比楚姆說：是的，我們都是美國的公民，這真是一個值得慶祝的時刻……他的話像嚴肅電影中的臺詞，但在那樣的時刻，聽著是如此自然。比楚姆大聲附和著：“是的，黑色是美麗的！”

黑色是美麗的，但曾經不是。

三四百米外巍峨的國會大廈，２00多年前，正是黑奴們砍掉了大樹，背起沉重的大理石，建起這個象征權力的巨廈。那些無名的黑奴，怎能想象如今這里將要發生的一切。那位按著林肯所用的圣經起誓的黑人，他的妻子、美國第一夫人的祖上，曾是南卡羅萊那州一個水稻種植場的黑奴。

即使1862年9月22日林肯總統簽署了《解放黑奴宣言》，黑人的命運并沒有真正改變，種族隔離制度仍然頑固地堅持了一百年。

1955年12月1日，阿拉巴馬州黑人裁縫羅莎·派克斯拒絕給公交車上的白人讓座，她堅毅的眼神，代表了美國黑人抗議壓迫和歧視的先聲。逮捕派克斯引發了長達300多天的黑人抵制蒙哥馬利公交車運動。而美國黑人民權運動領袖馬丁·路德·金，正是在這一運動中得到了磨練。

隔離仍然繼續著。1957年夏，阿肯色州小石城一所高中按布朗訴托皮卡教育局案的裁決準許9名黑人學生入學。但州長福布斯竟動用國民警衛隊封鎖學校，直到艾森豪威爾總統動用101空降師空降學?！熬S護憲法的尊嚴”。

1963年8月28日，25萬人挺進華盛頓，聆聽馬丁·路德·金在林肯紀念堂前高頌《我有一個夢想》

?！拔覊粝胗幸惶?，這個國家將會奮起，實現其立國信條的真諦——我們認為這些真理不言而喻：人人生而平等……”這些語句響徹整個國家廣場，響徹美國，也響徹歷史。1964年，力排眾議的肯尼迪總統向國會提交了旨在為黑人平權的《人權法案》，但直到他遇刺身亡后，約翰遜總統為平息三名人權工作者被殺而引發的大范圍黑人暴動，才于1964年7月2日正式簽署《民權法案》。

黑人民權運動在法律上勝利了，但在社會的層面仍不徹底。

1968年4月4日，馬丁·路德·金遇刺，美國黑人的心頭再次陰云籠罩。雖然他們從此開始全面融入美國社會，并逐漸在經濟、文化甚至政治領域獲得成就并產生重要影響，但部分白人對黑人根深蒂固的歧視、黑人對白人深切的距離感和不信任仍然存在。近至1992年,洛杉磯白人警察野蠻毆打黑人青年羅德尼·金引發了53人死亡、1萬人遭逮捕的嚴重暴力抗議事件，殘酷顯示著黑人和白人間的血色鴻溝。

2007年2月，當混血黑人巴拉克·奧巴馬宣布參加總統競選時，整個美國都置之一笑。但他以“改變”、“希望”的強力主張，非凡的個人魅力，不懈地凝聚起美國社會早已生根但從未彰顯的對黑人的寬容和贊賞，突破一個個曾被認為是不可逾越的阻礙，走到了美國政治舞臺的最前排。

對于美國黑人，如果馬丁·路德·金為他們帶來夢想，奧巴馬將帶給他們夢想的實現。初選中，他們在南卡羅萊那州萬眾一心為奧巴馬贏下關鍵一役。大選中，90%以上的黑人把票投給了他們心目中的英雄。當奧巴馬去年11月4日宣布勝選時，多少黑人泣不成聲。

1月20日，奧巴馬正式就任美國第44任總統?；厥紫容呑哌^的路，勞德·比楚姆怎能不揚眉吐氣？對了，他手中還有一塊標語牌：“今天，馬丁·路德·金在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