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學詩
新中國成立后,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由于貫徹黨的民族政策、富民政策,越來越多的少數民族同胞走出大山來到縣城、省城等“大地方”工作或做生意。干部老李和他的愛人,與我同族(彝族),他倆是上世紀80年代末進城工作的。前幾天,我在街上遇見他們夫婦,老李指著我,跟身邊一位高中生模樣的小伙子說:“快叫大爹。”小伙子倒也嘴甜,立馬叫出一聲“大爹”。我習慣地用彝語問他在哪兒讀書,小伙子直搖頭。老李告訴我他兒子聽不懂彝語。也是同族的女教師小張,讀初中時我教過,上世紀90年代末中師畢業參加工作的,愛人是漢族。近日,她打電話給我說已買了新房,叫我去喝酒。我去了,來開門的是位約有七八歲、頭扎小辮子的女孩,我還是習慣地用彝語問她叫什么名字,她沒有任何反應。小張告訴我,她女兒講彝語,只會講“吃飯”、“喝酒”之類幾個簡單的詞語。兩年前,曾有一位漢族朋友對我說:“你們那些在外的少數民族同胞,他們的后代70%都不會講民族話了。”當時我以為他在開玩笑,現在看來,他還是有根據的。
為什么少數民族的后代不會說自己民族的語言了呢?主要是他們的父母不教。而不教的原因,大致有以下幾種:其一,自卑心理嚴重。每一個民族都勤勞、聰慧,都有值得驕傲的歷史與文化。2001年紅河州編寫的《紅河州彝族辭典》,有兩個拇指那么厚,但有專家指出,還沒有把該州彝族值得驕傲的東西全部展現出來。新社會,少數民族的社會地位已經提高。如云南,少數民族人口約占全省總人口的三分之一,據報道:“目前,云南省省管干部中,少數民族有443人,占30%。”然而,有些少數民族同胞對本民族的歷史與文化以及黨的民族政策知之甚少,只記得少數民族過去曾被人歧視過,現在“封建殘余”沒徹底肅清;少數民族的物質生活、人口綜合素質等多方面與漢族同胞相比,總體而言還有差距……在他們的意識里,“少數民族是落后的,是會被人歧視欺負的”。于是他們擔心孩子講自己民族的語言,過分暴露民族身份會遭歧視,受欺負。其二,虛榮心作怪。有人以為自己走出大山,走出“農門”非常了不起,覺得再講母語難以顯示其“高貴身份”,怎么還會與孩子講母語呢?其三,擔心干擾孩子講漢語的思維。漢語是公眾語言,必須講好。很多少數民族同胞講漢語“民族腔”有點濃重,這主要是小時講漢語的環境太差所致,但他們卻認為是由于講母語的思維習慣干擾所致,而不想讓孩子“步其后塵”。其四,夫妻意見不統一。即一方想教自己民族的語言,但另一方不配合甚至反對。其五,順就語言環境。城市里,老師上課講漢語,同學來往講漢語,買賣東西講漢語……在這樣的語言環境下,有些少數民族同胞也就沒有去想教孩子講自己民族語言的問題了。
本來,我們國家語言平等,講哪種民族語言,在很大程度上屬于你的自由,外人不應干涉。但我們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受到最好的教育,擁有最好的事業,而從我了解掌握的一些情況看,教后代會自己民族的語言,對他們成長成才是很有好處的。
一是在讀書、就業等方面有時會多一些路子。2009年,云南省公檢法系統從高考中定向招錄440名少數民族學生上大學,畢業后考試合格者,都有望安排工作。這在就業壓力壓得人們喘不過氣來的今天,顯然是件天大的喜事。于是有很多少數民族后代去報名了,但不少人沒有通過報名關被刷了下來,原因就是不會講少數民族語言——因為人家的條件是“通曉并熟練使用少數民族語言”。我還看到,近幾年招考公務員,有些崗位要求報考者會講少數民族語言;有些崗位雖然沒這個要求,但若屬設在少數民族地區的崗位,面試時對“通曉并能熟練使用少數民族語言”的報考者,考官會感興趣,因為“會講少數民族語言,到少數民族地區極易開展工作”。
二是不用擔心少數民族身份被質疑。我們國家在讀書、就業、考干等多方面對少數民族給予照顧加分。但為避免出現如2009年重慶市30多名高考生冒充少數民族身份那樣的弄虛作假行為,國家也設立了一些審核確認少數民族身份的關口。我發現在通過各個身份審核關時,是少數民族,并且會講自己民族語言者,總是臉不變色,心不跳;但是少數民族,卻不會講自己民族語言者,總擔心自己被質疑,一再想:會不會進行少數民族語言測試呢?
三是可以拓寬交友的渠道。人,離不開交際,離不開友情。貝多芬說,建立友誼的基礎,在于相關人的心腸和靈魂有著最大的相似。你若既能講漢語,又能講少數民族語言,那就既便于與漢語同胞交友,又便于和少數民族同胞交友。根據我幾十年在民族地區工作的經驗,少數民族同胞純樸直爽,由于親和力的原因,對會講他們語言的外來人非常有興趣,反之會甩出一句話:“你也算少數民族,怎么連一句民族話都不會講呢?”因此欲交友,還需要你花很多的功夫與他們來往和溝通。
四是有利于少數民族語言文化的傳承。一種語言,是一個獨立的精神體系,其長處往往不能用其他語言來取代。比如,彌勒縣西山彝族《酒歌》里有這么一句“省省么香啊……”,那里的同胞問我翻譯成漢語怎么說,我絞盡腦汁譯成“仔細地想”、“細細地想”、“憂傷地想”等多個短語,但沒有一個讓他們滿意,說我所流露的情感細膩程度達不到用彝語唱的那種效果。聯合國教科文衛組織北京辦事處教育處主任畢斯塔說:“每一種語言都代表著一種絕無僅有的世界觀、文化、哲學和思維方式,都是人類珍貴的文化遺產的表現。”可見,少數民族語言有很大的傳承價值。美國一位語言學家說:“一種語言從地球上消失,就等于失去了一座盧浮宮。”因此,聯合國規定每年2月21日為“母語節”。我國的《憲法》、《民族區域自治法》也鼓勵各民族“使用和發展自己的語言文字”。然而,有些少數民族語言,由于你不講,我不講,他不講,已出現走向瀕危的趨勢。如滿族,人口1 000多萬,但現在能講滿語者已不到100人。土家族也有570多萬,但能講土家語者只有42萬人。我們是少數民族的后代,難道能眼睜睜地望著自己民族的母語從地球上消失嗎?如那樣,就“丟宗忘祖”了。
那么,怎么教才能讓自己的后代會講自己民族的語言呢?我有一位同事姓曾,他的一男一女兩個孩子,講起漢語流暢地道,漢族同胞聽起來,若不知其父母,根本不會相信他們是彝族的孩子;講起彝語來,“字正腔圓”,彝族同胞聽起來,若不知其家在城里,只會覺得他們是在哪個山寨里長大的。曾老師說:“首先,要認識教后代會講自己民族語言的好處,然后,在家里要多跟孩子講自己民族的母語,多放些用自己民族母語演唱的歌曲,努力營造講民族語言的環境氛圍。放假時,常回家看看,讓自己的孩子與山里的孩子多接觸,強化語言訓練——就這么簡單。”
作者單位
云南省彌勒縣民族職業高級中學
◇責任編輯矣 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