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1月《人民文學》復刊,但刊物仍然被“四人幫”所控制,“文化大革命”結束后,《人民文學》通過改組奪回了刊物的領導權,在相當長的時間內,代行作協的職能,通過多種方式促進文學體制的重建,走在了文壇撥亂反正的前列,成為文壇復興的重要力量。
粉碎“四人幫”與《人民文學》的轉折

“文化大革命”開始后,被所謂“文藝黑線”專了政的文學體制被推翻,包括《人民文學》在內的大批文學刊物被迫停刊。后來隨著政治局勢的變化,大部分文學期刊陸續復刊,其中《人民文學》于1976年1月復刊,但仍由“四人幫”掌控,為其政治陰謀服務。以“四人幫”被粉碎為標志,《人民文學》發生了巨大變化和轉折,領導權的更迭、辦刊的指導思想轉變以及期刊形式的變化等從1976年第8期起得到充分體現,這種轉折從根本上取決于傳播媒介背后的權力關系。具體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是《人民文學》領導權的易手。1975年,毛澤東不滿當時的文藝狀況,提出要調整文藝政策。“四人幫”向文化部部長于會泳提出要“創辦”《人民文學》。張春橋指示:“只要幾個熱心人,幾個年輕人就辦得成功。要奪權,不要原來的人。《紅旗》姚文元去奪權。人不要多,《朝霞》人就少。”《人民文學》的“創辦”雖遭到鄧小平的批評:“看來現在這個文化部領導辦好這個刊物,不容易。”但結果“四人幫”“只讓國家出版局出經費、管出版,而刊物的方針大計概由他們在文化部的親信制定。這樣一來,《人民文學》還是由‘四人幫’直接控制”。文化部副部長袁水拍出任主編,上海《朝霞》負責人施燕平調京任常務副主編。“四人幫”被粉碎后,《人民文學》的領導權被奪回,據劉錫誠回憶,“隨著揭批‘四人幫’運動的深入,發現袁水拍與‘四人幫’的瓜葛太多了,陷得太深了,于是袁水拍被免去了《人民文學》主編的職務”。“編輯部還有一位‘四人幫’當政時期從上海調來主持工作的副主編施燕平。我調來編輯部時,他正接受審查,天天坐在辦公室里寫交代材料,不講話。我與他坐在一個辦公室里辦公,據我較長時間的觀察,聽老編輯們的發言,他陷得并不算太深,無非是個忠實執行者而已”。不久,施燕平被調回上海。張光年出任主編,也正是在他的領導下,《人民文學》以巨大的政治勇氣成為文壇復興的先行者。
二是從“創刊”到恢復總期號。1976年復刊的文學期刊都采用了“創刊”的形式,這是“四人幫”采取的策略,這實質上關系到對新中國“十七年”文學包括文學團體、文學期刊、文學創作、作家的政治評價,是“四人幫”對維護文化領導權的最后幻想。他們對《人民文學》恢復出版也不準用“復刊”的形式,因為“復刊”意味著承認他們所打倒的“十七年”文學的合法性。因此,《人民文學》用“創刊”擺脫與“十七年”文學的關系是不難想象的。“四人幫”被粉碎后,隨著《人民文學》的領導權被奪回,文壇撥亂反正加快,《人民文學》自1978年第2期起恢復自1949年以來的總期號,并刊登《本刊啟事》:“《人民文學》自一九四九年十月創刊,到一九六六年五月共出刊一九八期。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期間停刊檢查工作。一九七六年一月復刊至今共出刊二十二期。自本期起總期號累計為二二一期”。可見,文學期刊在政治生活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四人幫”的“創刊”陰謀和1978年恢復總期號,都是在通過文學期刊的表征和政治潛臺詞來暗示文藝領導權的歸屬和轉移,以強化自身的政治地位。
三是刊發內容的差異。從《人民文學》復刊后的1976年第1期和“四人幫”被粉碎后出版的第1期即1976年第8期所刊發的內容可以明顯看出把關標準的轉折以及政治態度的反轉。1976年第1期《人民文學》在《致讀者》中說,“文藝報刊從來是文藝陣地上兩個階級、兩條路線進行激烈斗爭的輿論工具。……我們深信,搞掉一條黑線之后,還會有將來的黑線,還得再斗爭。” 并刊發文章為“四人幫”發動的“反擊右傾翻案風”服務。這一期上發表的蔣子龍的小說《機電局長的一天》,被認為是同“四人幫”唱反調,是大毒草,罪名是“宣揚階級斗爭熄滅論和唯生產力論”,“是替走資派翻案的‘四上桃峰’”。于會泳嚴加指責,說:“有人寫了壞小說,影響很大,傾向危險。一些老家伙們看了這篇小說激動得掉淚,難道還不足以引起我們深思,說明這件事情的嚴重性嗎?”主編袁水拍從文化部得到口信,明確指示編輯部:“現在形勢變了,蔣子龍是毒草小說的作者,對他也要跟對俞平伯一樣,該批就得批!”1976年11月第8期《人民文學》則發表了被“四人幫”誣蔑為“毒草”的《園丁之歌》和《創業》,并發表了毛澤東對影片《創業》的指示以及洪廣思的批判文章《顛倒黑白,野心畢露——批判“四人幫”扼殺〈園丁之歌〉的反黨罪行》,為“毒草”翻案,并以此揭示“四人幫”殘害文藝界、反對毛澤東思想的罪行。這兩期內容代表著粉碎“四人幫”前后《人民文學》不同的辦刊思路。
《人民文學》與短篇小說的發展
“文化大革命”期間,“八個樣板戲和一個作家”的狀況使整個文壇變得極其荒涼。1975年,毛澤東對文壇的這種蕭條狀況極為不滿,認為“沒有小說,沒有詩歌”。因此,粉碎“四人幫”后“繁榮創作”成為“文藝戰線上最重要的事情”,“培養新生力量”成為“文藝戰線一項戰略性的任務”。“文化大革命”的長期壓抑,使得作家們并沒有充分的藝術儲備進行長篇巨制的寫作,而且“解放”后情緒宣泄的需要,也使得短篇小說成為文壇復興的最佳形式和突破口,《人民文學》也因此有意促進短篇小說的繁榮,并刊發了如《班主任》、《神圣的使命》、《記憶》、《剪輯錯了的故事》等一大批具有時代意義的短篇小說,引領了此后文學創作的潮流。在新舊思想雜陳、形勢復雜的時代環境中,《人民文學》的編輯確實表現了極大的政治勇氣和文學眼光。《班主任》被認為太尖銳,暴露了黑暗面,不宜發表,但主編張光年決定發表,并認為“不要怕尖銳,但是要準確”。宗璞的涉及天安門事件的《弦上的夢》、王亞平的關于公、檢、法問題的《神圣的使命》等具有政治敏感的小說也是得益于《人民文學》編輯部在壓力下的勇氣和巧妙的策略而發表。這些小說“不僅打破了‘四人幫’加在文藝工作者身上的重重枷鎖,沖破了他們設置的許多禁區,而且沖破了建國后十七年中的不少清規戒律”。但由于受到長期以來習慣性思維的約束,《班主任》、《傷痕》等小說被指責為“傷痕文學”、“暴露文學”。1978年10月20日《人民文學》、《詩刊》、《文藝報》編委會聯席會議的一個重要話題就是為“傷痕文學”辯護。陳荒煤說:“要體諒青年的心情,他們受了嚴重的內傷,剛剛放出來一點點來,就引起很多人的大驚小怪,有人就同我講,那是過去的歷史了,要向前看”,“文化大革命不能在文藝上有所反映,怎么行”,“不能搞光明的尾巴。不能把大框框去掉,又來些小框框。《傷痕》引起這么大的爭論,很好。”在1979年第四次文代會上,周揚也說,“這些作品反映了林彪、‘四人幫’給人民生活上和心靈上所造成的巨大創傷,暴露了他們的滔天罪惡。決不能隨便地指責它們是什么‘傷痕文學’、‘暴露文學’”,確立這批小說的合法性和文學史地位。
此外,為促進短篇小說的發展,《人民文學》在組稿之外還采取了其他途徑。(1)1977年10月20日,《人民文學》組織召開了“短篇小說座談會”。這是“文化大革命”結束后第一次全國性的文學會議,具有不言而喻的象征意義。這次會議一方面充分肯定了短篇小說的成績及其當下意義,另一方面也指出了當時短篇小說寫作中的問題。一是還存在著“四人幫”遺留的幫氣。茹志娟認為:“有的作品把這場斗爭簡單化了,把‘四人幫’寫成穿著皮夾克、叼著香煙的流氓。有的作品里,甚至還散發著‘四人幫’遺留的幫風幫氣,人物一出場就是未卜先知的,首戰告捷”。二是“就目前情況來說,題材還是太狹窄,應該擴大”。三是“不新,不深,是短篇小說的大病。我們必須治好它”。此外,會議還澄清了一些被“四人幫”弄混了的文學理論問題,周立波、陳駿濤、王朝聞、李準等人就深入生活、熟悉生活的重要性問題,以及創作中的細節、結構、風格等也提出了具有針對性的意見。(2)舉辦1978年全國優秀短篇小說評選,這是1949年以來第一次短篇小說評獎。此次評獎是時代轉折后文學體制重建的重要構成,是新的意識形態對合乎規范的文學創作的一次肯定,也為文學的發展指明了方向。而且,此次評獎活動具有明顯的促進文壇復興的目的性和針對性,從一份僅供領導參考的《1978年全國優秀短篇小說評選的初步設想》中可以看到這樣兩條評選標準:“提倡反映當前現實斗爭生活的作品,反映革命歷史斗爭的佳作也可入選”,“主要是推薦新人新作,有老作家的短篇佳作也可入選”。很明顯,前者的目的在于肯定當時體現時代特征、配合時代轉折的新任務的創作潮流,注重作品的現實效應和影響力,從最終獲獎的25篇作品中可以看到,這樣的作品也成為獲獎的主體部分;后者的目的在于扶持新人,發展和壯大的文學創作隊伍,解決人才青黃不接的問題,此次獲獎的青年作家劉心武、陸文夫、張潔、張承志、李陀等人也從此確立了在當代文壇的地位。1979年又評選出25篇短篇小說。可以說,此次評獎,促進了短篇小說的發展和繁榮,同時推出了文學新人,壯大了作家隊伍。
新時期之初,短篇小說的發展的確成為文學繁榮的最主要標志,但必須指出的是,意識形態因素是“文化大革命”結束后所有文學必須首先考慮的問題,傷痕、反思文學的價值真正體現在為新時期的新的意識形態提供合法性的闡釋,這些小說在文學形式層面上并沒有新的突破。因此,短篇小說其實是《人民文學》為重建文學體制所尋找的突破口,《人民文學》促進短篇小說發展的真正價值其實體現在提供了與“文化大革命”不同的文學環境,寫作、發表的權利的恢復、文學隊伍的重建以及文學體制的建構等方面。
《人民文學》與文學界撥亂反正
“文化大革命”結束后,“四人幫”雖然垮臺了,但《林彪同志委托江青同志召開的部隊文藝座談會紀要》的影響還在,仍是文藝界開展各種活動的最大障礙,因此,重建文學體制的首要工作就是廢除《紀要》,為“十七年”文學和20世紀30年代文學平反,這是文藝界領導復出、作家作品平反的前提。然而在1979年5月3日中共中央批轉解放軍總政治部的指示正式撤銷《紀要》之前,文藝界對《紀要》的批判并不是一帆風順的,其間也經歷了反復,遇到各種阻力。
“四人幫”被粉碎后,全國各條戰線面臨著撥亂反正、重建秩序的任務。作為重災區的文學領域面臨著更多的困難,“文化大革命”結束后的一年多時間里,由于文聯、作協還沒有恢復工作,《文藝報》還沒有復刊,“粉碎‘四人幫’后的《人民文學》,暫時替代尚未恢復的中國作家協會,在剛復蘇的文藝界中起著率先呼應撥亂反正的作用”。1977年11月22日張光年提議:“《人民文學》編輯部是否可舉行一個座談會,限于文學方面,批《紀要》。可談得深一些。然后再進一步搞材料,組織有說服力的文章。#8943;#8943;文學界要很好地投入戰斗。你們研究一下,可以很快地見到版面,把戰斗氣氛搞得濃濃的,要有一些規模,不是冷冷清清的。”經過籌備,1977年12月28日,《人民文學》編輯部組織召開了“向‘文藝黑線專政’論開火大會”,參加會議的多達100余人。這次會議以批判“文藝黑線專政”論為突破口,加快了徹底推翻《紀要》的步伐,預示著文學界重組的開始,是文學界撥亂反正和文壇復興的一次重要會議。這次會議批判了《紀要》強加給文學界的罪名,給“十七年”文學和30年代文學以公正評價。中宣部部長張平化到會講話指出,毛主席的革命路線,還是占主導地位的。廣大文藝工作者、文學工作者,還是忠于毛主席的革命文藝路線的。茅盾到會講話,認為“四人幫”拋出“文藝黑線專政”論,一直從30年代講到新中國成立后的十七年。如果來擺擺事實的話,就知道這個所謂“文藝黑線專政”論,實際上是個大陰謀。
1978年10月25日《人民文學》、《詩刊》、《文藝報》在北京召開了三家刊物的編委會聯席會議,主要針對“文藝黑線”論,以解放文藝界的思想。在這次會議的推動下,1979年1月2日在中國文聯舉行的迎新茶話會上,中宣部宣布:文化部和文學藝術界在“文化大革命”前十七年工作中,雖然在執行毛主席革命文藝路線的過程中,犯過這樣那樣“左”和右的錯誤,但根本不存在“文藝黑線專政”,也沒有形成一條什么修正主義“文藝黑線”。
綜上可以看出,處于這個特定歷史時期的《人民文學》在文壇復興之路上的確走在了文藝界的前列,其政治勇氣和眼光的確引領了文壇撥亂反正的進程。其對文壇復興的貢獻是不可抹殺的。
(責任編輯 劉榮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