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通過對相關數據的對比分析發現:導致中國國際收支失衡的根源是中國國內收入分配的失衡。這表現為兩個方面:一是宏觀收入分配的失衡,即政府收入和企業收入占GDP的比重過高且不斷上升。而居民收入增長率長期低于GDP增長率且居民收入占GDP的比重不斷下降;二是功能性收入分配的失衡,即中國的生產要素沒有按照其對生產貢獻的大小獲得相應的報酬。因此,如果不從根本上解決收入分配失衡問題,則中國的國際收支失衡狀況還將持續下去。這意味著,解決中國國際收支失衡問題的關鍵并不在國際收支本身,而是要在制度改革上有重大突破,即通過“對個人放權讓利”以從根本上解決中國的收入分配失衡問題,并以此形成真正的市場機制。
關鍵詞:國際收支;內外均衡;收入分配
中圖分類號:F74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176X(2009)10-0024-13
一、引言
中國長達十多年的國際收支持續“雙順差”已成為國內外廣泛關注的重大問題。這種持續的“雙順差”不僅有悖于國際收支結構理論,而且也是世界各國經濟發展史上絕無僅有的現象(張曙光,2005;盧峰,2006)。國際收支的雙順差意味著部分國內資源沒有得到合理配置和有效利用,而由此形成的外部失衡也給中國經濟帶來沉重的負擔。雖然中國為解決這一問題采取了種種措施(如擴大內需、人民幣適度升值、增加進口或對外投資等),但國際收支的順差仍有增無減,外匯儲備規模不斷擴大,這說明,中國目前所采取的措施并沒有切中導致國際收支持續順差的要害。國際收支的持續順差和外匯儲備規模的不斷擴大給宏觀經濟帶來許多難題,并增大了中國應對此次全球金融危機及經濟衰退的難度。為解決這一問題,本文試圖在國內外相關研究的基礎上探究中國國際收支持續順差的深層根源,以便為實現中國經濟的外部均衡提供一個新的思路。

目前,從中國內需(特別是消費需求)不足以及儲蓄大于投資這一角度來探討國際收支持續順差的原因已逐步成為學術界的共識。因為,學術界從不同角度提出的導致中國國際收支順差的種種因素都是通過造成內需不足及儲蓄大于投資而起作用的。如有些學者認為中國國際收支順差是由于政府實行的“鼓勵出口”和“吸引外資”的政策造成的,然而,中國之所以實行“鼓勵出口”和“吸引外資”的政策,原因就在于中國的內需不足,因而需要擴大外部需求(出口)及投資需求來拉動中國的經濟增長。還有學者曾認為中國國際收支順差是國內金融市場效率低下造成的,也有學者從人口結構的角度探討中國國際收支持續順差的原因,等等。實際上這些因素都是通過導致中國內需(消費)不足及儲蓄大于投資而起作用的。此外,還有一些人,特別是日本、美國及歐盟等國的官員及有關學者,認為中國國際收支順差是由于人民幣匯率低估造成的。顯然,中國之所以力圖避免人民幣的過度升值,同樣也是因為在內需不足的情況下必須刺激出口。
事實上,從內需不足及儲蓄大于投資這一角度來探討國際收支順差原因的思路與Alexander(1952)提出的國際收支吸收理論(AbsorptionApproach)的思路大致相似。吸收理論的基本觀點是,一國的國際收支(以貿易收支代表)差額由該國的國民收入(總產出)與吸收(國民收入在國內被消費,投資及政府采購等吸收的部分,即國內總支出)之間的差額決定。如用B代表國際收支差額,用Y代表國民收入,用A代表國內吸收,該理論的公式為:
B=Y-A (1)
式(1)表明,當一國的國民收入(總產出)Y大于其吸收(國內總支出)A時,其余額要通過出口加以消除,于是國際收支順差;而當一國的國民收入Y小于總吸收A時,其差額要通過進口加以彌補,于是國際收支逆差;只有當一國的國民收入等于總吸收時,該國的國際收支才會平衡。總之,吸收理論認為,一國國際收支的失衡是由一國國民收入與國民支出的總量失衡造成的,或者說是由一國的國內生產能力與國內吸收能力不相等造成的。在國內吸收不足(即國內消費量小于生產量)的情況下,一部分國內產出只能通過外部需求加以吸收,從而導致國際收支順差。
吸收理論的基本觀點也可從另一角度來加以說明。由于國民收入等于消費加儲蓄,故有:

Y=C+S (2)
而總吸收為:
A=C+I (3)
整理(1)、(2)、(3)式,則國際收支差額B也可表示為:
B=S-I (4)
式(4)表明,一國的國際收支順差是由該國的儲蓄大于投資造成的,由此可見,認為中國國際收支持續順差源于中國內需(即國內吸收)不足及儲蓄大于投資的觀點實際上是吸收理論的另一種表述方式。同樣,20世紀80年代以后,Buiter、Obsfeld & Rogoff等人將跨期動態分析方法引入國際收支理論所形成的國際收支跨期分析法(Intertemporal Approach)也持類似的觀點。他們認為,當一國產出暫時高出其平均水平時,該國消費者為實現跨期效用最大化不會將這些暫時多余的產出用于目前消費,而會用于出口以積累國外資產,從而保證將來消費,結果就形成經常項目順差。
以上分析給我們提供的啟示是:要找出中國國際收支持續順差的深層原因就要找出導致中國內需不足及儲蓄大于投資的根源。事實上,導致中國內需不足及儲蓄大于投資的根源也是理論界廣泛關注的問題。曾經長期流行的觀點認為這一根源在于中國居民的儲蓄率過高。但這一觀點目前已受到挑戰。Blanchard和Giavazzi(2005)、Kuijs、Aziz和Cui、李楊和殷劍峰等人基于國民經濟核算概念上的統計分析,并根據中國的國民賬戶及資金流量表進行計算的結果發現,導致中國內需不足(特別是消費不足)及儲蓄大于投資的原因在于中國居民收入占國民收入的比重持續下降,而政府的可支配收入、政府儲蓄及企業儲蓄占國民收入的比重持續上升。或者說,中國消費率低下因而內需不足不是中國居民消費傾向過低的問題,而是作為消費主體的居民在國民收入分配中的收入份額下降所導致的。從統計數據的角度來看,這一觀點最有說服力。同時,從理論上來看,將居民消費不足歸結為居民儲蓄過高實際上是在假定收入不變的前提下,從微觀經濟學的角度討論問題。從宏觀經濟學的角度來看,這一分析思路顯然有失偏頗。自Keynes的宏觀經濟分析開始,消費被視為是收入的函數。只是Keynes(1936)認為消費取決于人們的當期收入,其公式為:C=a+bY,其中,a為自發性消費,b為邊際消費傾向,Y為人們的當期可支配收入。而根據Friedman提出的永久性收入假說及Modigliani等人(1963)提出的生命周期假說,消費取決于人們預期可得到的一生的永久性收入或終生收入及人們所積累的財產。其中,永久性收入假說的公式可簡寫為:
Ct=kYp,式中,Ct為第t期的消費;Yp為永久收入,k為邊際消費傾向。生命周期假說的公式則可簡寫為:Ct=b1Yt+b2Wt,式中,Yt為t時期的收入,b1為邊際消費傾向,W1為t時期的財產存量(由收入積累而成),b2為已積累的財產對當前消費的影響系數。總之,自Keynes開始的宏觀經濟理論已證明,在影響消費的所有因素中,收入具有決定性的作用。因此,消費不足的根源在于收入水平低下。
值得指出的是,李楊、殷劍峰等人在論證中國儲蓄大于投資的原因在于中國居民收入占國民收入比重持續下降時,曾提到中國居民收入占國民收入比重持續下降也是導致中國國際收支(主要指經常項目)持續順差的重要原因,這實際上已認識到中國的宏觀收入分配與中國的國際收支(主要指經常項目)存在內在的聯系,但是,他們并沒有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深入研究下去,同時,他們也沒有考慮中國的功能性收入分配(Functional distribution of national income,即國民收入分配中各生產要素根據其對生產貢獻的大小所應得到的收入份額)對中國國際收支的影響。值得注意的是,目前學術界也很少有人系統地將中國國民收入的宏觀分配和功能性收入分配與中國整個國際收支(包括經常項目和資本與金融項目)的持續“雙順差”聯系起來進行深入研究。Alexander在吸收理論中曾指出一國貨幣的貶值會產生收入再分配效應,從而會影響該國的吸收,進而影響該國的國際收支。從這個角度來看,可以說吸收理論意識到了收入分配會對國際收支產生影響。但是,吸收理論是從貨幣貶值所引起收入再分配效應這一角度來探討收入再分配的變化會對國際收支(主要是經常項目)產生影響,而沒有分析收入的初次分配或國民收入的宏觀分配(即國民收入在居民、企業及政府之間的分配)對一國國際收支的影響,更沒有考慮一國的功能性收入分配對一國國際收支的影響。本文的創新之處就在于將中國整個國際收支(包括經常項目和資本與金融項目)的持續“雙順差”與中國國民收入的宏觀分配及功能性收入分配聯系起來進行深入研究,從一個新的角度深入探討導致中國國際收支持續順差的深層原因,進而為實現中國國際收支的均衡及中國經濟的長期穩定增長提供有參考價值的新思路。
二、中國的居民消費率與經常項目差額
要考察一國居民的消費率高低,可分析一國的支出法GDP。按聯合國頒布的核算口徑,支出法GDP包括消費C,私人投資I,政府購買G及出口X。公式為:GDP=C+I+G+(X-M)。其中,X-M為凈出口,代表國外對本國最終產品和服務的凈支出。之所以要從出口X中減去進口M,是因為出口X是外國對本國最終產品和服務的支出,而進口則減少了對本國最終產品和服務的支出。但由于中國政府在資源配置中起重要作用,且中國的企業有相當部分是由政府控制的,居民部門在總支出中的作用主要體現在消費上,因此,中國按支出法計算的GDP公式為:
GDP=最終消費+資本形成+凈出口 (5)
其中,最終消費支出包括居民消費支出(用C。代表)和政府消費支出(即政府在公共服務上的支出加上政府免費或以較低價格向居民提供消費貨物和服務所承擔的凈支出,用Cg代表),資本形成總額(總投資)包括固定資本形成總額和存貨增加(用I代表),凈出口用X-M代表,將上式移項得:
X-M=GDP-(pC+Cg+I) (6)
根據上式,Cp+Cg+I為中國的國內支出總額(內需)。
根據表1的數據,從1980--2007年,中國的居民消費雖然也不斷增長,但卻落后于同期GDP的增長,以中位數平均看,GDP增長率為17%,而消費增長率僅為12.66%,滯后4.35%,因而導致居民消費占GDP的比重下降。到2007年,我國居民消費僅占GDP的35.45%。表1同時還顯示,隨著中國居民消費率從1994年的43.5%下降到2007年的35.45%,中國的凈出口率從1994年的1.26%上升到2007年的8.88%。根據中國國際收支平衡表,中國經常項目順差主要是由凈出口順差(即貨物與服務出口大于進口的凈額)造成的,中國經常項目中的收益項和經常轉移項所占比例很小(某些年份甚至為負數),見表2所示。
表2進一步補充說明,正是過低的中國居民消費率造成國內總吸收不足而不得不大量出口,并最終導致中國經常項目的持續順差。為使這一結論更具有普遍性,我們再看世界各國的居民消費率及其凈出口率,見表3所示。
表3顯示,從世界各國居民消費占GDP的比率來看,最不發達國家的平均消費率約占總支出的80%,世界平均水平約為60%。表3還顯示,凡是居民消費率高的國家,其凈出口率都較低或甚至為負數,凡居民消費率低的國家,其凈出口率一般為正數且相對較高,這意味著,從國際比較的角度看,一國的居民消費率高低是影響該國凈出口及經常項目的重要因素。綜合表2和表3,由于中國居民消費率比世界平均水平低20多個百分點,因而中國的凈出口率也大大高于世界平均水平。國際比較的結果進一步說明導致中國經常項目持續順差的原因在于中國的居民消費率過低。
三、中國的宏觀收入分配與經常項目:基于國民收入賬戶及資金流量表的分析
導致居民消費率下降的原因有兩個:一是居民消費傾向的下降(或儲蓄傾向上升),二是居民收入的下降。在家庭消費占國民收入的比例下降的情況下,如果居民儲蓄率上升,則這意味著家庭消費占國民收入比例下降的原因是居民消費傾向的下降(或儲蓄傾向上升)。但根據Blanchard和Giavazzi(2005)、Kuijs、Aziz和Cui、李楊和殷劍峰等人的結論及中國的有關數據(見表4所示),自1992年以來,中國的居民儲蓄率并沒有上升(或者說中國居民的消費傾向并沒有下降)。
表4還顯示,中國居民儲蓄比重自1996年達到52.88%以來一直在下降,2001年居民儲蓄只占國民儲蓄的41.6%,近年來雖有所回升,2005年達到44.59%,但仍低于20世紀90年代中期的水平。這說明,1996年以后中國居民消費率的下降并不是居民消費傾向的下降(或儲蓄傾向的上升)造成的。由于消費+儲蓄=收入,因此,在中國居民儲蓄率下降的情況下,中國居民消費率下降的原因必然是居民收入占GDP比例的下降。為驗證這一點,我們再考察中國的國民收入在居民、企業及政府之間的分配狀況(即宏觀收入分配狀況)。
要考察一國的宏觀收入分配狀況,可分析一國的收入法GDP。從收入法的角度來看,國民收入等于各種生產要素所得到的收入總和,公式為:GDP=工資+利息+利潤+租金+間接稅+折舊。但由于中國的大部分生產要素屬國家所有,居民部門所擁有的生產要素主要是勞動,因此,中國居民的收入主要來源于勞動者報酬,而來自于利息、租金及利潤等財產性收入較小,因此,中國按收入法計算的GDP為:
GDP=勞動者報酬+生產稅凈額+固定資產折舊+營業盈余 (7)
其中,勞動者報酬指勞動者因從事生產活動得到的全部報酬,包括貨幣工資、實物工資和社會保險費三部分。需要指出的是,中國收入法GDP中的勞動者報酬不僅包括所有在企業、事業和行政單位工作的勞動者報酬,還包括個體戶或自營者的報酬和經營利潤;生產稅凈額是指生產稅費(因從事生產活動使用生產要素如固定資產、土地、勞動力向政府繳納的各種稅金、附加費和規費)減去生產補貼后的差額,這是政府的所得;固定資產折舊是為彌補固定資產在生產過程中的價值損耗而提取的價值或虛擬計算的價值;營業盈余是經濟活動增加值在扣除了勞動者報酬,生產稅凈額和固定資產折舊之后的余額,主要指企業的營業利潤(固定資產折舊和營業盈余相當于資本的報酬)。通過匯總1997—2008年《中國統計年鑒》中各省、區及直轄市收入法GDP的數字,得到1996--2007年全國收入法GDP的比例結構(見表5所示)。
表5顯示,1996—2007年,中國的勞動者報酬占GDP的比例從53.4%降至39.7%,下降了近15個百分點。如果與世界有關國家的收入法GDP相比,則中國勞動報酬占GDP比重明顯偏低的現象就更為明顯(見表6所示)。
由于國外收入法GDP中的勞動報酬僅指雇員報酬,并不包括非公司企業主收入或自雇者報酬,非公司企業主收入或自雇者報酬作為混合收入(代表居民擁有的非公司性企業營業盈余)與營業盈余合并在一起。而中國將類似于國外混合收入的個體勞動者或自營者報酬和經營利潤都計入勞動者報酬,從國際比較的角度看,這在統計上提高了中國勞動報酬占GDP的比重。即使如此,中國近年來勞動者報酬占GDP的比重也比許多國家要低。如果考慮到個體勞動者或自營者的報酬和經營利潤都計入勞動者報酬這一點,則中國與國外同口徑的勞動者報酬占GDP的比重將更低。
進一步看,收入法GDP所反映的只是國民收入初次分配狀況,它沒有反映收入再分配以后所形成的國民收入在居民、企業及政府部門之間的最終分配狀況,如居民收入除勞動者報酬以外,還包括財產性收入,而政府的收入除生產稅凈額以外,還包括營業盈余的一部分(所得稅)。因此,要準確觀察中國的宏觀收入分配狀況,必須深入分析作為GDP核算補充和延伸的資金流量表。資金流量表從資金運行的角度描述了收入的分配和再分配過程,其可支配總收入結構反映了加進財產收入及進行收入再分配以后所形成的宏觀收入分配結構。根據中國的《資金流量表》,從1992-2005年,中國居民部門的再分配收入比重由67.71%下降到59.41%,呈現下降趨勢。政府部門的再分配收入比重由18.96%上升到20.55%,最高達到21.85%;企業部門的收入比重由12.31%上升到19.35%,最高達到20.86%。并且從初次分配與再分配的比較分析可以看出,居民部門收入普遍由上升1個百分點,轉變為下降或無明顯變化;而政府部門收入則會上升2--3個百分點。總體而言,根據資金流量表(實物部分)數據,中國居民收入占GDP比重下降,而中國政府和企業收入占GDP比重趨于上升(如表7所示)。
從中國居民收入構成來看,中國居民收入下降的原因是中國勞動者報酬的工資增長速度慢于GDP增長速度,而在其他國家,勞動報酬占國民收入的比重基本上是穩定的(見表8所示)。
中國居民收入占國民收入的比重較低還與以下兩個因素有關:
1、中國居民投資收益及財產性收入較少
Aziz和Cui發現,自1992--2007年,中國居民可支配收入中來自投資收益(包括利息、利潤等)的部分不到6.5%,1994年最高時也僅8.99%,而2005年降為4.17%(見圖1及表9所示),這在全球是最低的。
導致中國居民投資收益及財產性收入較低的原因主要是:第一,中國居民還不是生產要素(除勞動以外)的主要擁有者,中國大多數企業的所有權并不由居民直接或間接(通過機構投資者和養老基金的方式)掌握,同時,由于公司治理結構不完善,所有者權利沒有得到有效尊重,因此,中國居民從公司利潤中得到的收入非常少。第二,由于中國的利率水平較低,因此,導致目前構成中國居民財產收入主要來源的利息收入較少。第三,受中國目前土地產權制度的限制,居民缺乏來自土地租金之類的財產性收入。

通過比較中美兩國居民財產性收入中的利息與紅利占收入比重可以發現,盡管美國儲蓄率比中國低的多,但其利息和紅利占收入的比重卻比中國要高得多。從1992-2005年的數據看,利息占居民收入的比重(用E表示),美國比中國要高4.03%-6.81%,紅利占居民收入的比重(用F表示)也要高3.31%-5.03%(具體見表9所示)。
2、政府對居民的轉移支付較低
在發達國家,雖然個人要繳納所得稅,但同時政府又對個人提供大量的轉移支付(包括社會保障、醫療保險、養老、救濟和教育支出等等),許多最大規模的政府支出都是轉移支付,這使個人得以消費大量的公共產品,從而增加了個人的實際所得。中國在改革以前是由國有企業代替政府向職工提供轉移支付(社會保障、醫療、養老及救濟等),而改革后的國有企業不再支付這些轉移支付,并且提供轉移支付的責任又沒有及時從企業轉移到政府,因而使居民的實際所得占GDP的比重進一步下降。Aziz and Cui通過數據對比發現,從政府在醫療和教育方面的支出占GDP比率情況來看,中國是全球最低的國家之一。如果將這一因素包括進來,則中國居民的實際收入及消費占國民收入的比重相對國外可能要更低一些。
在中國居民收入占GDP比重不斷下降的情況下,中國GDP的增長就不可能被居民視為永久性收入穩定增長的信號,因而居民消費率就不可能提高。而由居民消費率下降、政府儲蓄率和企業儲蓄率上升所導致的國內吸收不足就不得不依靠外部需求(出口)加以吸收,從而必然導致中國出口及經常項目持續順差。同時,居民收入比重低,對消費品的進口需求就不可能高。事實上,中國的進口主要集中在機器設備、鐵礦石、原油和其他原材料上,消費品較少。這說明,居民收入比重低也必然會限制(特別是消費品)進口。可見,中國凈出口及經常項目順差的根源在于國內居民收入占GDP的比重過低。這種因居民收入和居民消費下降而形成的經常項目順差意味著國內是以抑制居民消費的方式為國家或政府積累國外資產。
四、中國的資本及金融項目差額與功能性收入分配
從理論上來說,一國經常項目的順差相當于本國以獲得外國金融資產的形式為外國經常項目逆差提供融資,因此,這應該對應著資本及金融項目的相應逆差。也就是說,在一國經常項目長期順差的情況下,該國的資本及金融項目一般不應同時長期順差。但中國不僅經常項目連年持續順差,而且資本與金融項目也連年順差(1998年除外),見表10所示。
表10顯示,自1997年以來,中國資本項目的數額很小,資本與金融項目的順差主要源于金融項目的順差,而金融項目中的證券投資和其他投資數額也相對較少(許多年份甚至為負數)。可見,中國金融項目及整個資本與金融項目順差主要源于外商直接投資(FDI)的持續順差。這說明,中國在經常項目持續順差的同時之所以資本與金融項目也持續順差,就在于外商直接投資的大量進入。
從理論上來說,“FDI是資本、技術、市場和管理的綜合體”,或者說,FDI實質上是外國企業家在東道國投入資本或運用技術知識及管理經驗,以組合東道國的其它生產要素從而獲得企業控制權及持久利潤的投資活動。從這一角度看,一國生產要素(特別是勞動和土地)的成本高低無疑是影響FDI進入的重要因素,這特別是在中國目前的比較優勢仍主要是勞動密集型行業,而不是資本、知識及技術密集型行業的情況下就更是如此。從中國的勞動要素成本來看,表6和表7的比較已顯示,中國的勞動報酬占GDP比例是很低的(要素的使用價格對要素所有者而言是報酬,而對使用生產要素的企業來說則是成本)。為與全球各國的勞動要素成本相比較,表11列出中國與世界各國制造業的工資水平。
以上數據說明:中國的勞動要素成本很低。在國有部門因效率較低而難以吸納大量勞動力且國內私有部門因處于融資困境及市場進入障礙而難以發展壯大,從而導致中國存在大量過剩勞動力的情況下,一旦政府鼓勵引進外資,FDI必然會大量進入中國以利用廉價的勞動力。Lardy,Henley、Kirkpatrick和Wilde以及Zhang等人曾經通過實證分析也得出結論:勞動成本低廉是中國吸引外資的重要因素之一。
再從土地這種生產要素(還包括一切與土地有關的自然資源,如礦藏、森林及水資源等)來看,在中國目前的土地產權制度下,地方政府往往代表國家行使土地所有權,而許多地方政府為了吸引外商直接投資,往往競相壓低工業用地價格,使工業用地價格完全不能真實反映土地的稀缺程度、供求狀況及工業用地最優利用時的經濟價值,某些地方政府甚至將“零地價”作為吸引外商直接投資的招牌,結果大大降低了外商直接投資的土地要素成本。同時,由于中國目前還沒有對水資源及森林資源等自然資源征收資源稅,因此導致中國資源價格過低,既沒有反映資源的稀缺程度(中國人均資源低于世界平均水平),又沒有反映資源耗竭成本和外部環境成本。如中國水價僅為發達國家的10%~15%,中國原木價格僅為世界市場價格的一半(Kim & Kuijs,2007)。此外,雖然中國對礦產資源課稅,但稅率過低,而且長期以來中國礦產資源的補償費很低,只有1.18%,國外與中國礦產資源性質基本相似的費率一般為2%~8%,這意味著中國的礦產資源也被低價使用。還必須指出的是,中國的排污收費(這代表自然環境的使用價格)標準也很低,僅為污染治理設施運行成本的50%,某些項目甚至還不到污染治理成本的10%,等等,這些都人為地降低了外商在中國的投資成本。可見,中國土地及自然資源等要素價格過低也是引致FDI大量流入,從而導致金融與資本項目大量順差的重要原因。
正是在中國的勞動、土地及自然資源等要素的價格較低、且政府大力鼓勵外資進人的情況下,外商才有很強的激勵大量投資于中國的制造業,以便用較低的成本加工生產出口品(加工貿易),從而最大限度地獲得持久利潤,這就既形成中國經常項目的順差,又繼而創造資本及金融項目的順差。
由于要素價格的決定過程既是成本的決定過程,同時也是報酬或收入的決定過程,因此,要素價格的決定實質上也是一個收入分配(即生產要素參與收入分配)問題,這種收入分配屬于功能性收入分配(Functional distribution of national income)。功能性收入分配是根據生產要素對國民收入的貢獻大小來決定國民收入在各要素所有者之間的分配,它要解決的是“如何生產”及“為誰生產”這兩個重大問題。由于只有在各生產要素能夠根據其在生產中的消耗大小得到相應補償,或根據其在生產中的貢獻大小獲得相應報酬的情況下,才能產生足夠的激勵促使各生產要素流動到最有效率或最有經濟價值的用途上,以得到最有效的利用從而最大限度地創造產出,因此,從促進國民收入增長的角度來看,功能性收入分配是最重要的收入分配。而中國的工資、土地及自然資源等要素價格過低,就意味著作為中國最重要的收入分配——功能性收入分配嚴重失衡,這種失衡導致中國的生產要素沒有按照其對生產貢獻的大小獲得相應的報酬,從而使得本應屬于國內生產要素的一部分報酬轉化為外資的額外收益,而這正是吸引外商直接投資大量流入,從而導致中國資本及金融項目順差及“雙順差”的一個重要原因。此外,國內要素價格過低也降低了國內要素所有者的收入,從而抑制了國內需求并進而導致經常項目的順差。可見,中國的功能性收入分配失衡是導致中國資本及金融項目的順差及“雙順差”的重要根源。這種因功能性收入分配失衡而形成的資本及金融項目順差意味著中國是以減少國內要素報酬的方式為外國提供投資機會。
五、結論
基于以上分析,本文得到以下重要結論:
1.中國國際收支失衡的根源是中國國內收入分配的失衡
具體來說就是:中國經常項目順差的根源是宏觀收入分配失衡,即政府收入和企業收入占GDP的比重過高且不斷上升,而居民收入增長率長期低于GDP增長率且居民收入占GDP的比重不斷下降;中國資本及金融項目的順差以及“雙順差”的根源則是功能性收入分配的失衡,即中國的生產要素沒有按照其對生產貢獻的大小獲得相應的報酬。
2.如果不解決中國居民收入增長率長期低于GDP增長率且居民收入占GDP的比重不斷下降以及中國的生產要素報酬低下等問題,則中國國際收支失衡狀況還將持續下去
而由這種宏觀收入分配失衡及功能性收入分配不合理所導致的國際收支順差是難以通過調節人民幣匯率水平以及擴大進口或對外投資等措施加以調節的。還應指出的是,如果在不解決中國宏觀收入分配和功能性收入分配失衡的基礎上,僅僅依靠增加政府投資來擴大內需,這從長期來看反而會加大國內生產能力與國內吸收能力的差距,從而不利于解決中國的國際收支失衡問題。因此,大幅度增加居民收入在國民收入中的比例,并真正推進中國要素市場的改革,讓中國居民擁有更多的生產要素(這是擴大中國居民財產性收入的根本措施),賦予中國居民真正的權利,使人們有充分的自由通過創造財富而獲得更多的收入,才是真正擴大中國內需(特別是消費需求),從而真正實現中國國際收支均衡的根本途徑。
3.增加中國居民的全方位收入來源
讓中國居民擁有更多的生產要素,增加中國居民收入在國民收入的比重不僅僅只是為了擴大消費,而且還在于擴大中國居民的個人投資,并大大減少政府對資源配置的影響,使國內經濟增長主要依靠市場而不是政府,主要依靠國內居民投資而不是外資,這就有利于減少資本及金融項目的順差,從而有利于實現中國國際收支的均衡。
總之,解決中國國際收支失衡問題的關鍵并不在國際收支本身,而是要在制度改革上有重大突破,通過“對個人放權讓利”以從根本上解決中國收入分配失衡問題,并以此形成真正的市場機制。
參考文獻:
[1]王信,對外負債結構與國內制度:中國引進外資為何以FDI為主[J],世界經濟,2007,(9):31—37。
[2]許少強,焦武,儲蓄大于投資與中國國際收支持續雙順差[J],財經科學,2007,(9):105—111。
[3]林桂軍,Ronald,我國儲蓄/投資差額的結構分析與經常項目順差[J],財貿經濟,2008,(4):11—18。
[4]余永定,覃東海,中國的雙順差:性質、根源和解決辦法[J],世界經濟,2006,(3):31-41。
[5]李楊,殷劍峰,中國的利率體系:現狀及其改革[J],中國金融,2005,(6)。
[6]王仁言,人口年齡結構、貿易差額與中國匯率政策調整[J],世界經濟,2003,(9):3-10。
[7]李楊,殷劍峰,中國高儲蓄率問題探究:1992—2003年中國資金流量表的分析[J],經濟研究。2007,(6)。
[8]張濤,李波,卜永祥,伍超明,制造業、土地成本與中國城市發展——中國城市化決定因素的面板數據模型[J],金融研究,2007,(3):10-24。
[9]世界銀行,中國的水價改革:經濟效率、環境成本和社會承受力[R],美國:世界銀行東亞和太平洋地區可持續發展局政策研究報告,2007。
[10]赫瑞彬,尹軍力,王偉毅,礦產資源價格扭曲:成因、影響及改革建議[J],中國物價,2007,(11):8—11。
[11]蘇明,劉軍民,張潔,促進環境保護的公共財政政策研究[J],財政研究,2008,(7):20-33。
[12]麥金農(Mekinnon),中國是東亞地區的穩定力量還是通縮壓力[J],比較,2003,(7)。
[13]中國環境與發展國際合作委員會專題政策研究課題組,全球化背景下的中國環境與世界環境[N],中國環境報,2008-02-29。
[14]莊榮盛,深化改革促進經濟發展方式轉變[J],社會科學,2007,(11):34-42。
(責任編輯:劉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