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家男人”之亂彈

我們對于張天翼先生的小說《華威先生》還有印象吧？華威先生是抗戰時期的人物。當時戰事緊張，而在后方的華威先生，也在天天忙碌地為抗戰作“貢獻”。他的貢獻就是白天開會、講話，晚上喝酒。而且費盡心思，鉆營到各種團體中去，以滿足自己的權力欲。華威先生這樣的人，不僅活躍于過去，在今天的現實生活中也經常能見到。不過今天的“華威先生”們呈現各種形態，我這里亂彈的是那些“忙碌”的現代“華威先生”。我稱之為“公家男人”吧。

何謂“公家男人”？我文章里所謂的“公家男人”是特指基本上不需要在家吃飯，基本上天天有人請吃，基本上不會按時下班回家，基本上天天需要“加班”的現代男人。“公家男人”也和華威先生一樣，是“恨不得取消晚上睡覺的制度”“希望一天不只二十四小時”來工作著的。

“公家男人”一般都是有一官半職的，大到高官，小到股級。可我這里亂彈的“公家男人”是生活中那些少數的局長、科長、股長等級別的男人們。在當今的社會里，我們都知道：官不在大，有權則靈；位不在高，有利就行。于是，現代社會的這些官銜不大、權位不高的“公家男人”整天忙于公務，整天疲于應酬；會場里時常有他們匆匆的身影，酒店歌廳時常有他們穿梭的背影。

“公家男人”的外貌有個特點：頭發油亮，印堂發光，臉色紅潤，大腹便便，西裝革履，一身名牌。走起路來，風流倜儻或者風風火火；說起話來，鄭重謹慎或者調皮詼諧；辦起事來，慢條斯理或者干脆利落。走路、說話、辦事的分寸，把握得恰到好處。

“公家男人”大多是業余的品酒師。“公家男人”的業余時間穿梭在酒店和歌廳，進酒店是為了更好地談工作。其實有些“公家男人”并不好酒，可是，人家請你，一是尊敬，二是有求；不去，是看不起，不喝，是沒有誠意。長年累月，不好酒者，卻也精通酒的品種和酒文化的精深。每當這些瀟灑的“公家男人”一跨入酒店的門檻，那些酒類推銷小姐眼睛發亮，步伐婀娜，請客者也會察言觀色，見機行事。今天“公家男人”如果是身體不適，以喝干紅為主，當然必須是名牌酒類，點到為止；明天“公家男人”也許是豪情滿懷，那就喝高點的白酒，最好是名酒廠剛推出的新品類，一醉方休。君不見：酒桌上，你喝我喝，大家喝；你醉我醉，大家醉。于是乎酒肉入腸，說話無常。請客者平時難以啟口的話題，在喝了幾杯以后，可以憑借酒力一吐為快；被請者平時不能應允的難題，在被敬了幾巡以后，可以爽快承諾。中國的酒文化就是如此神奇：真情厚意的時候，酒逢知己千杯少；虛情假意的時候，酒逢上級萬杯干；需要幫助的時候，一切都在敬辭里；需要感激的時候，一切都在酒杯中。酒酣人暢，好不熱鬧和愜意！

“公家男人”大多是入流的歌星。只喝酒，不唱歌，沒有氣氛，也不隆重，更不成敬意。酒喝了，下一個節目就是一展歌喉了。“公家男人”因為自信，所以勇敢，因為捧場，所以得意。盡管有時候也會跑點調，但掌聲還是如雷，盡管有時候忘了詞，但喝彩還是不斷。周周練，月月唱，年年喊，膽子越練越大，新曲越唱越多，嗓音越喊越亮。這些入流的業余歌星唱法不一，或高亢嘹亮，或低緩柔情，或陽春白雪，或下里巴人；雄渾和抒情并兼，雅致和粗俗共賞。即使五音不全者，還可以歇斯底里唱法，反正唱者得意，聽者諾諾；即使猥瑣形象不佳者，也可以模仿趙傳深情地唱道“我很丑，可是我很溫柔”，反正是唱者忘形，聽者鼓掌。其樂也陶陶，其情也融融。

“公家男人”大多是優秀的外交家。“公家男人”的情感圈子比較廣，有同事圈，同學圈，有親戚圈，還有一個只能意會而不能言傳的“神秘”圈。在同事圈里，身為“公家男人”既不能盛氣凌人，又不能掉以輕心；在同學圈里，“公家男人”既不能居高臨下，又不能不講氣派；在親戚圈里，“公家男人”既不能官腔十足，又不能不顧及形象。“公家男人”在他們自己編織的情感圈子里游刃有余，不偏不倚。“公家男人”其實是非常辛苦的，他需要苦心經營自己的情感圈子，他需要運籌帷幄自己前途命運。對同事不能忽視，今天的下級也許就是明天的上級；對同學不能漠視，過去的老同學，說不定就是將來的頂頭上司；對親戚不能冷落，血濃于水的道理他們有更深的體會。他們最能夠處理好“疏而不親”或者“又親又疏”和“親而不疏”的種種關系。

在當今這個社會中，曾經脫俗清高的男人，一旦步入“公家”的行列，跌入社會這個“大染缸”，也難能脫俗和清高。君不見曾經多少意氣風發、壯志滿懷的真正男兒一踏上“征程”就得過且過、渾渾噩噩？君不見曾經多少憤世嫉俗、愛憎分明的錚錚硬漢一步入仕途就隨波逐流、是非不分？用這些“公家男人”自己的話說就是：身在江湖，心不由己。其實，拜金主義、享樂主義、營私舞弊的風尚是流行“公家男人”的先決條件，社會轉型時期規章制度、法制建設的不完善，是產生“公家男人”的深厚的土壤。

“公家男人”的人生就好像是在爬坡，因為領袖曾經教導我們說：無限風光在險峰。于是要領略無限的風光，就必須一級一級的上臺階，盡管氣喘吁吁，盡管力不從心，但“公家男人”決不能半途而止，前功盡棄。因為道路雖然是艱辛的，前途總是光明的。

（選自《2008中國年度雜文》/劉成信 王芳 主編/漓江出版社/2009年1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