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時期的關中盜墓

民國初年的離散

公元636年的11月，李世民把和自己朝夕相伴的長孫皇后埋葬在九幔山上(今陜西省禮泉縣)，一想到自己將來也要在這里安身，他的心情變得復雜起來。雖然長孫皇后對身后的事情有過詳細而由衷的交代，可依照李世民的心性，他對鐘愛的人怎么能敷衍和潦草呢。他開始精心籌劃著怎樣把昭陵建設得更有大唐威勢。他詳盡地構思了昭陵的規劃和布局，選擇很有才氣的閻立德作為昭陵的總建造師并主持昭陵的建設。房玄齡已經托人把他牽心了很久的《蘭亭序》弄到了手中，這讓他了卻了一樁心思，他要把王羲之墨寶枕在頭下鋪墊棺材。他還想起了十幾年前征戰南北時的一樁樁往事，颯露紫、拳毛騙、白蹄烏、特勤驃、青騅和什伐赤機智神勇的樣子歷歷在目，這六匹驍勇善戰的坐騎，像體貼心思的戰友一樣，神助過大唐的政權。

他要把這六匹駿馬雕刻出來，把它們豎立在昭陵北玄武門內的闕門前，好讓大唐的后人和歷史記住他的開國之功和戎馬一生。他詔令雕刻六駿。六塊高1.70米，寬約2.05米的六駿石屏很快就樹立在昭陵。

六駿的畫稿由閻立本繪制出來，李世民還親自給每匹馬題寫了頌詞。命書法家歐陽詢書寫，選能工巧匠雕刻出來。

與薛仁杲在淺水原(今陜西長武縣、彬縣一帶)作戰時騎過的“白蹄烏”的題詞是：“倚天長劍，追風駿足，聳轡平隴，回鞍定蜀。”收復河東失地，消滅割據馬邑(今山西朔縣境)的劉武周勢力時坐騎的“特勤驃”是：“應策騰空，承聲半漢，人險摧敵，乘危濟難。”稱東征洛陽，鏟平王世充勢力時，自己騎乘的“颯露紫”是：“紫燕超躍，骨騰神駿，氣詟三川，威凌八陣?！迸c竇建德(隋朝末年河北、山東一帶的農民起義軍領袖)作戰時坐騎的“什伐赤”是：“瀘(瀍河，水名，在河南省洛陽)澗未靜，斧鉞申威，朱汗騁足，青旌凱歸?！迸c和竇建德在洛陽武牢關交戰時坐騎的“青騅”是：“足輕電影，神發天機，策茲飛練，定我戎衣?！迸c劉黑闥(原竇建德的舊部)在沼水(漳水，在今河北省曲周縣境內)激戰時所乘的“拳毛騙”是：“月精按轡，天駟橫行。孤矢載戢，氛埃廓清。”

六駿按照歷史的本來樣子，突出了戰馬的局部和細節，用簡潔的手法，塑造出每匹馬的特點、形象栩栩如生。六駿把金戈鐵馬、矢如飛蝗的驚鴻一瞥凝固在了大唐的深處，一直閃爍著撼動人心魄的魅力。

“秦王鐵騎取天下，六駿功高畫亦優?！闭蚜炅E從誕生時惹起的關注和贊嘆聲就不絕于耳。唐代詩人杜甫贊嘆六駿中的“拳毛騙”：“昔日太宗拳毛騙，近時郭家獅子花。”宋代詩人張耒作過《昭陵六駿》詩，禁不住慨嘆：“天將劃隋亂，帝遣六龍來。森然風云姿，颯爽毛骨開。飚馳不及禮，山立儼莫回。長鳴視八表，擾擾萬駑駘。”

一千三百多年的歲月淘洗，昭陵六駿石刻已經成為大唐技藝的絕品。

時間很快到了二十世紀初年。此時，一個叫做張云山的人物走進了歷史。出生在陜西長安的張云山1900年在蘭州響應唐常才的舉義反清行動，失敗后他由甘肅返回長安，在朋友的舉薦下到武備學堂當了一個號兵，1904年進入陜西常備軍，次年任常備軍司號長，1909年初春陜西新軍成立時，他任協司司號官。1910年初開“通統山”堂，并加入哥老會。1911年辛亥革命的爆發為張云山的命運閃開了一道亮光。在收復潼關和狙擊甘軍犯陜的戰斗中，他率哥老會成員在潼關、乾縣、長武、鳳翔等地打了幾場漂亮的戰斗，為辛亥革命立下了功勞。陜西成立秦隴復漢軍起義總司令部后，他任調遣兵馬都督，袁世凱出任臨時大總統后，又授予張云山陸軍中將的頭銜，他的人生空前地燦爛起來。

也就在那時候，他多次來到昭陵，大唐皇陵的刺天威勢折服了他，李世民喜歡的這六匹馬，他也很喜歡。如果把六駿弄到自己的都督府豈不更好?張云山越發地惦記昭陵六駿，作為當時陜西的軍政要員，要把這些東西弄到長安的舊督署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果然此后不久，昭陵六駿中的颯露紫、拳毛騙順利進入張云山的舊署。對于張云山由昭陵弄走兩駿的事情，當年做都督府顧問，張云山的長安老鄉，后來成為社會賢達的宋聯奎在《蘇庵雜志》中有過記述。只是，宋聯奎沒有告訴我們張云山為何沒有把六駿全部弄到西安。

從此，颯露紫、拳毛騙和白蹄烏、特勤驃、青騅、什伐赤在一千三百多年后離散。

事實上，昭陵六駿從此竟成永別。

民國三年(1914年)夏秋之間，臨時大總統袁世凱對地方勢力重新洗牌，任命陸建章為陜西將軍，革除了張鳳翔的職務。陸建章到任后首先對陜軍進行縮編，把張云山的第一師縮編為混成旅，名義上給張云山了一個旅長兼陜北鎮守使的職務，卻又多方設置障礙，使其無法到任。張云山搜刮來的所有財物包括颯露紫、拳毛騙全部落人陸建章的手里。

1914年的秋季，美國費城賓夕法尼亞大學博物館東方部的畢士博來到中國，他對自己的中國之旅寄予了很大的希望。他以文物調查的名義來到中國，他要看看別人的家底，他心里惦記著昭陵六駿，他看過十九世紀八十年代歐洲人編輯出版的《世界名馬圖》一書，那里面收錄著昭陵六駿之一的“颯露紫”，他一看見這匹石刻駿馬的照片目光就變得熾熱起來。幾年前，英國駐華公使曾經把宋代游師雄題六駿圖碑的拓本帶回倫敦，他給政府詳細地起草了一個報告，建議英國政府通過外交渠道購買昭陵六駿，時值亂世，民國政府沒有人敢對此事做主，購買昭陵六駿之事無果而終。

畢士博不希望英國人把這批藝術品弄走，他想著怎么樣把這些東西弄到美國去。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外人要到別人的家里偷東西，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尋思著找一個地里鬼。到北京后，他整天在北京琉璃廠的遵古齋古玩市場游蕩，他發現這里的真貨還真的不少，而且有些臉面的人物經常出入這里。在一來二往的探問之中，他結識了遵古齋的老板——趙鶴舫。趙鶴舫在古玩行當摸爬滾打了快二十年，15歲就進琉璃廠寄觀閣當學徒，人很機靈。那時候北京有幾個達官貴人常常出入寄觀閣淘寶，小小的趙鶴舫很有些眼色，深得他們的喜歡。后來，趙在幾位官僚的姨太太資助下，跑到上海開了家古玩店。1912年，他回到北京，在琉璃廠開了遵古齋，并經常出人袁世凱的府邸，和袁家二少爺袁克文打得火熱并拜了把子。有了依靠的趙鶴舫把生意弄得越來越紅火。認準了趙鶴舫后，畢士博表現了對他的無限誠意，隔三岔五地送來一些很有分量的禮當，還邀約他經常出人酒肆青樓，過了一陣子花天酒地的日子，中外的兩個古董商人很快地熱火起來。有一天，畢士博給趙鶴舫說起他想要昭陵六駿的想法，趙不假思索地答應請袁克文出面協調在陜西執掌大權不久的陸建章。恰好當時六駿中的颯露紫、拳毛駟就在陸建章的手里。一看到有袁大總統兒子的親筆信，陸建章不敢馬虎。把這兩駿肢解裝箱。派兵護送到北京交給了趙鶴舫，一見到這兩樣東西趙鶴舫當即心花怒放。當時畢士博并沒有能量把這兩件寶貝弄出中國，不久，趙鶴舫又高價將兩駿轉手賣給盧芹齋。

盧芹齋是民國時期有名的大古董商，他在1900年前后到巴黎求學，后來在國民黨元老、自己的同鄉張靜江的幫助下，與人合伙一起開辦了通運古玩公司，并先后在巴黎、北京、上海和紐約開設了來遠公司，他的實力非同一般。

1916年2月，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新建的博物館落成，賓大希望能把包括六駿在內的中國藝術品陳列出來。畢士博知道颯露紫、拳毛騙的下落，他隨即建議賓大博物館的館長高登，邀請盧芹齋把自己的藏品拿到賓大參展，高登更是喜歡中國的藝術品，他為畢士博的建議喜出望外。還親筆致信盧芹齋：“我會從博物館的角度提出一個最佳方案，與我的同仁商討購買(颯露紫、拳毛騙)可能性。”這兩件唐代的石刻在盧芹齋的庫房里珍藏了四年，它倆已經蒙上了一銅錢厚的灰塵，四年來他一直沒有找到更合適的買主，他知道國內不可能有人買它。一接到賓大的邀請，盧芹齋心頭的陰云很快消散了。他立即回應高登。表示愿意這兩件東西到美國展覽，他也希望借展覽之機為這它們尋找到下家。

1918年4月19日賓夕法尼亞大學博物館召開董事會會議，會議上高登館長向董事會報告：“盧芹齋愿意將來自東方古都西安府的兩塊浮雕免費借展于我館。”二十天后，也就是1918年5月8日兩駿抵達費城。賓夕法尼亞大學的各位董事為自己的博物館自豪和高興。把自己的東西放到了別人的家里，盧芹齋變得不高興起來，他想著盡快把兩駿出手，便用技巧跟賓大周旋，先是向賓大博物館借款，但一直沒有見效。此時，兩駿已經到費城半年之久。正在他走投無路的時候，波士頓博物館的羅斯博士約見了盧芹齋，表示了對兩駿的興趣和愿望。

波士頓博物館的愿望給盧芹齋和賓大博物館的交易帶來了轉機。盧芹齋立即致信高登：“羅斯博士昨日見我，他受任使用韋宙先生的遺產為波士頓博物館挑選藝術品。他表示只想要一塊浮雕，哪怕是不帶人的那塊足令波士頓博物館滿意。我想貴館能否放棄其中之一，讓波士頓博物館購買不太重要的不含人的那塊浮雕?這將對我極有幫助。我相信您不會認為我故意從貴館撤回珍貴的藝術品。”

波士頓博物館要購買兩駿，賓夕法尼亞大學是不會讓到了嘴邊的美食旁落虎口，賓大在接到盧芹齋的信件后立即表態愿意購買。天平傾向了盧芹齋一邊，他對兩駿開出的價位是15萬美元。當時的賓大博物館雖然感到這個價錢有些高，但還是積極地籌措資金。在費了一番周折后，1920年底，一個名叫約翰遜的大富商終于愿意慷慨解囊，給賓大捐了15萬美元。后來雙方在一番激烈的討價還價之后，颯露紫、拳毛騙以12.5萬美元成交，兩駿正式歸賓大博物館所有，兩駿后來陳列在博物館大廳入口的一側，陳列柜下面鑲嵌著“約翰遜先生捐贈”的說明牌。

就在盧芹齋想著法子由賓夕法尼亞大學要錢的時候，畢士博又一次來到了中國，他十分牽心另外四件石刻。他希望中國的昭陵六駿能夠在他的國家團聚?？纱藭r已經人事全非，四年前的陸建章已經大權不在，陜西督軍已更換為陳樹藩。無奈之際，他又一次和趙鶴舫聯手，很快疏通了陳樹藩的父親陳配岳。1918年初夏的一個夜晚，裝著另外四駿的四駕馬車匆匆地離開了昭陵的北司馬道。四年前，颯露紫和拳毛騙離開昭陵后，鄉紳們心底里的幽怨還沒有抹去，聽到有人又盜走余下的另外四件石刻，禮泉士紳和民眾集合起來追趕，等他們追到西安草灘時，這四件石馬已經被畢士博等人碎成數塊，準備裝箱，由水路運出陜西。那時，陜西靖國軍已經強大起來，紛紛聲討譴責陳樹藩的行為。不得已，陳樹藩命人將四駿追回，運往陜西圖書館保存。

1953年，陜西省博物館(今西安碑林博物館)成立時候，接收了這四件石刻，后來對它們進行拼合修復。1961年4月，石刻工藝師謝大德又依照照片和拓片復制出了颯露紫和拳毛騙，連同現有的四駿陳列在碑林“西安石刻藝術室”。

1972年，中美關系解凍，為了表達誠意。尼克松總統訪華時想送給中國一個禮物，事前他征求社會名流意見。諾貝爾獎金獲得者、美籍華人楊振寧博士建議白宮，送回颯露紫和拳毛騙，讓昭陵六駿在離散半個世紀后團圓故鄉。這個建議后來一直沒有下文。

六駿離散后，人們期待他們團聚的聲音一直沒有停止。

斗雞臺的翻覆

斗雞臺附近的戴家灣(屬今陜西省寶雞市)地處渭河和干河交會處，像是一條巨龍。單從陳倉、陳寶、龍川、蟠龍、臥龍、龍尾等等地名，就可以看出這里占盡了風水的先機和便利。

這一帶給中國歷史留下的記憶很是悠久。商末周初，大伯率領一支周王室的族人來到了這里繁衍生息。周平王東遷以后，戴家灣的水土又滋養出了蓬勃的先秦文化，這里成了秦人休養生息和東擴拓展的根據地，鋪墊了強秦的根基，后來秦人在這里營建都邑陳倉城，還先后建立了用于祭祀白帝的鄘峙，陳寶祠等。“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故事也發生在這里。古陳倉城所在地戴家彎及其關中地區，又成為劉邦擊敗楚王，統一天下，建立漢王朝的關鍵所在。魏晉時期，陳倉城又成為渭河上游的軍事要沖。

西周王室的不少人物都先后葬在這里，司馬遷后來在《史記》中也說過秦文公、秦憲公等王室貴族的墓葬就在這一帶。

西漢以后的兩千多年里，幾乎沒有人驚擾過這塊龍崗之地，斗雞臺一直平靜在時間的深處。例外的情形不過是，附近的村民偶爾會在地頭崖畔勞動時發現一些古物。1901年(清光緒二十七年)，一個叫做王奎的斗雞臺戴家彎村村民在村北的坡坡地上挖土時，挖出尊、觚、卣、爵、斝、觶、觥、角、禁等30多件青銅器。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看到這么多東西，自是不敢私吞，最后被地方官吏拿走進貢清末的昏官去了。

十六年的時間很快過去了，1927年軍閥黨玉琨到來之后，斗雞臺地覆天翻。

黨玉琨，出生在陜西省富平縣，從小就性情暴戾剛烈，又有些江湖氣息，沒有出道之前就常常干一些打家劫舍的事情。因為經營過大煙而斂聚了不少財富。他起先在秦東刀客楊生娃的手下混口飯吃，因為在一次毆斗中右腿受傷，落下殘疾，得了個“黨拐子”的綽號。就在那時候，他交往了鄉賢武觀石，武觀石對古董字畫、碑碣金石等古玩有些鑒賞能力，算是當地有眼光、有影響的人物。受武觀石的熏陶，黨玉琨也學會了辨識古董的基本常識，這為他日后的掘墓做了經驗上的儲備。

1923年初，他駐防禮泉縣時，就不止一次地到過唐昭陵，他思忖過當年溫韜盜掘唐昭陵的情景。他羨慕溫韜能從容地由眼前的昭陵里弄走那么多好東西。他對自己目前的處境不很滿意。還好，沒幾天，當地一個小混混給他送了三件價值不菲的寶物，他沒有把這些東西給自己留下，轉手送給了盤踞南陽的另一個軍閥頭子。那時候，他的手頭正缺少軍火，果然他獲得了10000發子彈、2挺機槍、3支手槍。

1927年至1928年，黨玉琨盤踞在陜西的鳳翔，岐山一帶。當時陜西境內駐軍人數雖多達十萬人以上，但大多屬于放下鋤頭混飯吃的主兒，更說不上訓練有素。各地的小軍閥也多是獨占山頭，給自己立一個小工國，民國政府不給財政供給，也不訓教。他們的經費、糧秣等等都要靠自己解決。軍需常常困擾著黨玉琨，僅靠搜刮而來的民財遠遠不足急需。

怎么辦?黨玉琨費過不少思量。這時候，楊萬勝的出現給他開了另外一道財源。

楊萬勝，當時是斗雞臺一個有點名氣的鄉紳。他和別的鄉紳不同，他操控著當地的大煙買賣市場，自立名堂征收一些雜稅，還不停地欺負周圍百姓，橫行慣了，惹起了很大的民憤，慢慢地就有人暗中串聯起來，準備拾掇楊萬勝。黨玉琨也聽說了楊萬勝的一些作為，也動了收拾楊萬勝的念頭。楊萬勝心里恐慌至極，托人給黨玉琨說情，無意中知道黨師長喜歡古董，楊萬勝喜出望外，他感到這個黨師長會佑護自己做個靠山，隨即就說出了戴家彎的秘密。

1927年農歷3月初的一個上午，春風流暢、陽光軟和。黨玉琨的心情奸得很，他昨天就吩咐準備好車馬。現在，他正帶著一桿子人馬離開鳳翔城，他要親自到斗雞臺見見那個楊萬勝，還要到戴家彎看個究竟，他自信憑自己的眼力是看不錯地方的。中午時分，黨師長和隨從一起走進了楊萬勝的家里。再說那個楊萬勝，聽說師長要來他家里，以為是吉星臨宅，興奮得幾天幾夜沒睡好覺。三天前就安排家丁殺雞宰羊，置辦酒水宴席。席間，楊萬勝給黨玉琨詳細地報告了情況，說村里經常有人在那里挖些古董緩釋生活必須，特別是誰家有個三長兩短，就跑到村子后面刨去了。黨玉琨心想：這個楊萬勝自己不干凈，絕對是不敢哄他的。推杯問盞、美酒佳肴之后，楊萬勝帶著黨玉琨來到了村后?，F場的實地踏勘中，黨玉琨感了到這里風水氣象的美好，他相信楊萬勝說的沒錯。

在回鳳翔城的路上，一個挖掘墓葬的計劃在黨玉琨的心里逐漸清晰起來。

賀玉堂受恩于黨玉琨，是黨親手安排駐扎在寶雞縣虢鎮的旅長，是擔任盜墓總指揮合適人選。范春芳在鳳翔城里開了個“寶興成”錢莊，此人又有在漢口市坐莊、買賣古玩的經歷，讓他負責現場挖掘的協調工作恰當不過了。馬成龍是自己的衛士班長，又是鳳翔人，有眼色，可以勝任現場監工的角色。柴官長、張福、白壽才等是寶雞縣人，離戴家彎比較近，由他們負責組織召集挖墓民工比較合適。

黨玉琨的腦子里已經形成了一個挖墓的基本方案。他思前想后，這是一個不小的工程，不能沒有一個技術顧問。他甚至想到了挖墓的細節問題，比如哪個民工起了貪心怎么辦等等。

過了一段時間，有人推薦由鄭郁文具體負責現場的技術指導工作，此人常年在關中各地游動，又和外地的古玩商人聯系廣泛，識貨，懂行情，對古董生意比較在行。黨玉琨決定就讓他擔綱現場的技術指導，負責解決挖墓中間遇到的技術問題，并對挖出的各種文物進行整理、分類、定級。

黨玉琨是一個粗中有細的人，他心里的盜墓方案越來越切實可行。

半年時間很快過去了，轉眼間已經到了秋收。再有幾天，秋一收麥一種，就有了閑勞力。

黨玉琨決定忙罷挖墓。把挖墓的總指揮部和一線的臨時庫房就設在楊萬勝家中。

前幾天，他安排到寶雞縣抽調民工的柴官長、張福和白壽才等人已經傳信回來，人馬備好了，只等著動工。

黨玉琨決定明天開工，酒席已經備好了。晚上，黨師長要宴請由寶雞縣虢鎮專門趕來聽命的賀玉堂，還有明天要去斗雞臺組織挖墓的諸位心腹和監工。席間黨玉琨給各位逐一敬酒，叮嚀了注意事項，爾后許諾事畢之后重重獎賞。酒三巡，賀玉堂諸人紛紛表達了釘子般的決心。黨玉琨聽了煞是貼心。

第二天的挖墓是在一串脆響的鞭炮聲中開始的，鞭炮不但祭天而且驅邪。

果然，開工當天就在戴家彎后邊的一個窯洞里挖開了一個西漢墓葬，挖出了不少的青銅器和陶器，其中有銅鏡、銅鈁、陶灶等等器物。

旗開得勝，飛馬快報黨玉琨。黨師長心底燦爛起來，禁不住地褒獎手下。

兩天后，又在另外一個地方挖出了一件青銅器物，現場的鄭郁文確認這是一個叫做“觶”的東西，以前他也沒有見過，他不過只是聽說過而已，這是一件實在了不得的東西，價值連城。黨玉琨接到報告后更是興奮，他還愁什么軍需不足，愁什么自己不富呢。

他準備親自到挖墓一線視察，鼓舞一下大家的士氣。他吩咐趕緊把犒勞的東西置辦停當。

在挖墓現場，賀玉堂給自己的師長匯報了前幾天的情況。黨玉琨隨即指示調集更多的人馬，擴大挖掘范圍。要求把挖出來的東西及時送到鳳翔。

當晚范春芳、馬成龍等人商量落實師長的指示，親自出面召集斗雞臺附近的賈村、陳倉、橋鎮、長壽、蟠龍、陵原等八十多個村子的士紳召開了一個緊急會議，會議傳達了黨師長的指示精神，專題研究挖墓人手的抽調問題。會議決定由第二天開始，各村子加大抽人力度，確保挖墓總人數達到600人以上，并規定了各個村子的出工辦法；制定了分明的賞罰制度。這個專題會議之后，參加挖墓的人數與日俱增，一度達到一千多人，僅保障一日三餐的廚子就將近100人。

為了激發民工的挖墓熱情，賀玉堂還請來了在西府一帶比較紅火的幾個戲班子，有高臺大戲，也有牛皮影影，他們輪番在挖墓工地上助興演出。附近村莊的婦女像趕集一樣擔來小吃和雜貨買賣，孩子們天真地圍坐在戲臺子底下看熱鬧。挖墓現場熱火朝天。

不過，違反出工紀律的現象還是偶爾發生，可一旦被監工發現了，就要嚴格按制度懲處。蟠龍鄉一個村民在工期正緊張的時候遲到了一回，挨了一頓打還被罰了大洋。長壽鄉一村民耽誤半天工期，就被關押了10天等。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不免有人對挖出來的東西打起主意。如果發現器物丟失，懲罰就更為嚴厲了。有一回，在把挖出的東西往設在楊萬勝家里的庫房送時，被土匪搶劫了。后來很多參加挖墓的人成為懷疑對象，馬成龍具體負責追查這件事情，他把嫌疑人一個個吊在房梁上嚴刑拷打。楊萬勝家中的一個雇工參加了挖墓，后來一些古董被夜間看守偷走了，有人懷疑是這個雇工干的事情，就把他活埋了，幸虧他的家人趕到后才由土坑中把他刨了出來，保了性命。

馬上要進入農歷十二月，新年的腳步越來越近，這時候在戴家彎東邊的一處臺地上挖開了一個比較大的墓子(應當是周或秦的一個高等級貴族墓葬)。黨玉琨感到這是先人留給他的新年禮物，他要趕在新年前夕看到這個墓里的東西。他又一次來到了盜墓現場。馬午樵擔任這個墓的挖掘記錄，這個墓葬的情況是：頂部呈穹窿形狀，墓室基本上為正方形，邊長大概有二丈六七，墓深大概一丈五六。墓室已經坍塌下去了。棺槨放置在墓室正中偏北的方位，長約六尺，寬約三尺左右，棺槨下面的四角鉚飾著蹲虎銅座，底部鋪有蘆席，蘆席下面有一層很厚的硃砂。棺槨的里面放著玉璧、玉璜、玉瑗等等珍貴的玉器，槨外兩邊有殉葬的幾具骨架。棺槨的周圍堆滿青銅器，約有六七十件之多。這是一個六鼎三簋等級的墓。先后挖出了六件鼎、三件簋、四件鬲、兩件甎、一件尊，兩件爵、一件觚、兩件卣、一件方彝、一件觶，一件盞、兩件盤、一件大銅禁、一件小銅禁，一尊方鼎(后來被稱為“周公東征方鼎”)等等。

看到出來了這么多好東西，黨玉琨的眉眼幸福得跟花兒一樣。隨即指示：給每個民工多發幾個大白蒸饃，讓他們回家過年。

賀玉堂也很體恤主子的心意，要求鄭郁文現場整理清洗，登記造冊后速送鳳翔城。

1928年，黨玉琨過了一個他一生中最為滋潤的春節。

關中西府破五的長面吃過之后，附近民工又被吆喝到挖墓王地，斗雞臺又恢復了年前的景象，一直持續到1928年的5月初麥子起身的時候。

黨玉琨在精心策劃組織的這場挖墓行動中，先后盜挖的墓葬超過了五十個，挖出的器物遠遠超過了一千件。

戴家彎的土地在八個月時間里被翻了個過。

黨玉琨收獲頗豐、風光得很，可是大限也一步步向他走近。

黨玉琨在寶雞斗雞臺的盜墓行為，引起了時任國民革命軍第一軍總司令馮玉祥的注意。1928年5月，馮玉祥就命令第四方面軍總指揮宋哲元剿滅黨玉琨。宋哲元在接到命令后率領所屬的三個師和一個旅，共約三萬人馬，圍剿鳳翔城。在攻城兩月無果的情況下，馮玉祥又從調遣張維璽的主力十三軍三萬多人支援宋哲元。

黨玉琨終于在當年的8月命斃鳳翔。

從那時候起，黨玉琨所盜取的文物開始了流離顛沛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