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英雄楊靖宇的英勇事跡,在我國可謂是家喻戶曉。我的父親楊佐青,曾和楊靖宇并肩戰斗,同在中共滿洲省委領導下工作,經常在一起參加各種會議,但知道的人就不多了。楊靖宇原名馬尚德,當時化名張貫一,我父親原名楊奠坤,當時化名楊君武,兩人雖然不是一家人,但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馬尚德卻又化名楊靖宇,和我父親成了“親兄弟”。后來,我曾專門就此問父親,他給我講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這得從滿洲省委書記羅登賢派他到南滿磐石地區創建抗日游擊隊說起……
風起磐石
九一八事變后,日本帝國主義占領了中國東北。此時楊靖宇(當時化名張貫一)大伯擔任中共哈爾濱市委書記。我的父親楊佐青當時在中共北滿特委負責兵運工作。兩人曾共同領導過哈爾濱工人群眾、學生、進步士兵的反日斗爭,彼此在戰斗中建立起深厚的友誼。楊靖宇大伯在滿洲省委成員中年齡較大,所以當時大家都習慣稱他為“大老張”。
哈爾濱淪陷后不久,中共滿洲省委書記羅登賢代表中央和省委向父親布置了新的戰斗任務,他與父親在后來曾任滿洲省委秘書長的馮仲云家里長談了一夜。羅登賢分析當時的形勢說:“哈爾濱被日寇占領,標志著日本帝國主義以武力侵占滿洲的計劃已經接近完成,解救東北同胞于水火之中的任務,已責無旁貸地落在我們中國共產黨人的身上,省委決定派你到南滿磐石地區,創建抗日游擊隊和根據地。”

長白山下的磐石縣是漢族和朝鮮族雜居的縣份,群眾基礎較好,反日情緒高,1930年就建立了中共磐石中心縣委,發動群眾反對日本帝國主義,還組建了“打狗隊”,專門打擊親日派和狗腿子。父親到磐石后,在西玻璃河套與黨的地下中心縣委接上了關系,傳達了中央和滿洲省委的指示。縣委馬上召開擴大會議,決定抓緊在日寇未到達磐石前,迅速擴大武裝力量,建立工農游擊隊,同時發動群眾支持抗日武裝。父親與張振國等人在赤色游擊隊的基礎上組建了磐石工農反日義勇軍,張振國任隊長,父親任政委。義勇軍為民伸冤除惡,處決了當地惡霸李二閻王,貧苦農民歡呼喜慶,聲勢越來越大,青年農民紛紛要求參加義勇軍。在此基礎上義勇軍又加強了策反營城子士兵的工作,領導“老七連”嘩變,同時廣泛接觸團結周邊“山林”武裝共同抗日。這樣義勇軍規模擴大了,力量增強了,震動了整個磐石及周邊地區。當時這支游擊隊是九一八事變后,中國共產黨在東北地區最早創建的抗日武裝力量之一。
可是義勇軍的行動,也引起了日偽軍的注意,1932年6月初,在一次戰斗中,父親身上負槍傷多處,無法行動,而部隊又要轉移行軍,為了不影響廣大民眾剛剛高漲起來的抗日情緒,縣委決定秘密護送父親回哈爾濱治療。
“你長我六歲,以后咱們就是親哥倆了”
父親回到哈爾濱后,滿洲省委考慮如安排父親住到醫院極易暴露身份,所以安排父親暫時住在馮仲云家中。在養病期間,父親向滿洲省委匯報了義勇軍的發展情況,通過切身體驗,父親在匯報中強調了黨對抗日武裝領導的重要性。因父親知道自己完全傷愈要幾個月時間,所以建議滿洲省委迅速選派一名懂軍事、有才干的同志去接替自己,組織領導義勇軍,使這支年輕的革命武裝繼續發展壯大。
在此同時,磐石工農反日義勇軍在父親離開以后,數次被敵人攻襲,受到很大損失,同“山林”武裝的關系也出現嚴重問題,陷入困境之中。張振國為此專程到哈爾濱,向滿洲省委匯報。
羅登賢對此事非常重視,后經滿洲省委研究決定,派中共哈爾濱市委書記兼滿洲省委代理軍委書記張貫一赴磐石。張貫一曾是河南確山農民武裝起義的主要領導人,搞農民武裝有一定的經驗。1932年10月的一天,張貫一在中山公園(現兆麟公園)與滿洲省委交通員薛雯(馮仲云的愛人)接頭,具體接受滿洲省委的指示和行程有關安排。同時滿洲省委根據我父親的建議,幫助張貫一改名叫做楊靖宇。其目的有三個:其一,義勇軍中有很多隊員是從“山林”武裝過來的,還帶著一些土匪習氣,中途更換領導人他們可能不服,改叫楊靖宇的名字,以父親的大哥身份出現,便于他能迅速開展工作;其二,不想讓周邊地區的廣大民眾知道義勇軍楊政委負傷,以免影響抗日情緒;其三,也不想讓日偽軍和土匪武裝知道,以免對義勇軍不利。
張貫一準備以中共滿洲省委巡視員的身份去磐石工作前,到馮仲云家中看望了父親,他拉住父親的手說:“君武,你們在磐石搞得不錯嘛,連哈爾濱人都知道磐石有個游擊隊,領頭的叫楊矮子(父親身材較矮),副手叫張振國,你們可是大大的有名呀!”父親從病床上坐起來說:“老張,你的擔子也不輕,磐石那里情況復雜,我們那支游擊隊里什么人都有,工人、農民、‘山林’的……如果不加以整頓會出大問題的。”“這個我考慮到了”,張貫一說:“我到那里準備把這支隊伍帶好,爭取把它變成我黨在南滿的一支勁旅。”停了停,張貫一又忽然說:“你在磐石那里名氣很大,聽說群眾都親切地喊你楊政委,你建議我改名字的事情,省委已經通知我了,以后我的名字就叫楊靖宇,這樣更有利于我開展工作。”父親笑了:“你長我六歲,以后咱們就是親哥倆了,楊靖宇,好名字,我想這一定會成為一個響亮的名字的!”
這個事情當時在滿洲省委內部也是保密的,記得80年代初,曾經在滿洲省委負責宣傳工作的一個父親的老戰友到家里來,跟我說過這樣一件事:“后來楊靖宇率領游擊隊打擊日寇的事跡,在全國報紙上和廣大民眾中已經廣泛流傳,可是在滿洲省委工作人員中還都說不清楚究竟誰是楊靖宇,當時很多人都問過你父親,你父親只是笑而不答,直到1933年5月楊靖宇回滿洲省委參加擴大會議,貫徹《中央給滿洲各級黨部及全體黨員的信》,大家才知道‘大老張’就是楊靖宇。”后來在黨內便有了“山東楊”(我們家祖籍山東省文登縣,后來父親調共產國際工作后,楊一辰也曾用過這個綽號)、“河南楊”的綽號。

果然,楊靖宇大伯不負眾望,到達磐石后,代表中共滿洲省委,根據當時形勢,對磐石中心縣委和義勇軍進行整頓,由滿洲省委選派一批優秀共產黨員到義勇軍,增加了共產黨員在游擊隊中的比例,將義勇軍改編為中國工農紅軍第三十二軍南滿游擊隊,繼續率領游擊隊給日寇以沉重的打擊。后來南滿游擊隊發展成為威震敵膽的抗日勁旅——東北人民革命軍第一軍獨立師。
關注楊靖宇大伯、幫助抗聯隊伍
因為父親是日偽當局要逮捕的重要人物,滿洲省委為了保證父親的安全,在其養傷期間把他轉移多處,并通過多種渠道提供充足的藥品和食物。經過幾個月的休養,父親槍傷已治愈。1933年初,父親正準備回磐石繼續從事抗日武裝斗爭,這時正趕上共產國際向中共要一批文化素質高、又有實際斗爭經驗的同志參加其工作。滿洲省委經過慎重研究,認為父親俄語比較好,能會話和通信,又有實際革命斗爭經驗,適合做國際組織工作,決定父親的組織關系由中共轉往共產國際。父親接受了組織決定,并被共產國際情報組織任命為該組織中某個系統的中國方面領導人。從此父親開始了長達10年之久,更加艱苦復雜,第二條隱蔽戰線上的國際反法西斯斗爭。
父親先后在哈爾濱、天津、上海等地參與國際情報組織的工作,足跡遍布祖國大江南北及港澳地區。因為斗爭形勢更加隱蔽,組織紀律規定不允許再同中共滿洲省委直接發生工作關系,不能回家,不能和親人通信。但父親卻時時惦記著東北抗日游擊隊伍的動向,通過下屬情報組織關注著楊靖宇大伯的有關信息。
當時共產國際也通過特殊渠道為中共領導的東北抗日游擊隊提供通信、資金、物質等方面支持。尤其是1935年后,黨中央、中央紅軍已在長征途中,滿洲省委與黨中央的聯系已經中斷。父親知道一些共產國際提供資金、藥品給抗日游擊隊,并為隊伍提供日偽軍行動的情報的事情,有的還曾親自經手辦理。如:1934年的春天,父親被日偽特務監視不便行動,便派女學生關志萍,在哈爾濱秋林公司門前與共產國際交通員接頭,取回一個裝有經費和藥品的箱子再轉送抗日游擊隊。又如:1934年9月,楊靖宇大伯領導的東北人民革命軍第一軍獨立師在吉林濛江縣附近活動,重創日偽軍,急需與共產國際中國代表團取得聯系。當時共產國際派德國共產黨女情報員烏爾蘇拉·漢布爾格以美國伊文斯駐上海書店代理人的身份進入東北活動,克服重重困難,親自將密碼本交到了楊靖宇大伯手中,并為他們修好損壞的電臺。再如:1936年下半年,日偽第三戰區派一個步兵旅去吉林一帶“圍剿”抗聯第八軍,情報員獲取這一情報后,迅速報告給天津情報組,天津情報組及時將情報發出,使抗聯第八軍提前做好迎敵準備,有力地打擊了日偽軍,減少了自身傷亡。
1940年2 月底的一天,父親在上海外灘附近跟喬琪(國際情報組織中國總部領導人)接頭回來,見一群日本僑民圍著報攤興高采烈地議論什么。等那幫日本人走后,父親也過去買了一份報紙,展開一看,差點暈了過去,只見報紙上用大號字寫道:“關東軍討伐隊與滿洲警方通力合作,射殺滿洲共產軍匪首、宿敵楊靖宇……”下面記敘楊靖宇于1940年2月23日在濛江縣三道葳子附近戰死的經過。最為殘忍的是,敵人割下他的頭顱向日本天皇“遙拜”,后來又把這顆頭顱獻送“新京”(偽滿洲國首都)報功請賞。父親踉蹌地回到住所,坐到桌子前,展開報紙望著楊靖宇大伯遺體的照片,淚如泉涌。他鋪開紙,飽蘸濃墨,揮筆寫下一首短詩:
十冬臘月天,松柏枝葉鮮。
英雄楊靖宇,長活在人間。
因是楊靖宇的弟弟而獲救出獄
太平洋戰爭爆發后,日本軍隊進入各國在上海的租界,共產國際上海情報總部的工作陷入更加困難的局面。1942年9月14日,是父親與喬琪在法國公園接頭的日子,可是一連3天,始終沒見喬琪的人影,父親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16日這一天,父親磨蹭很晚才回到住處,剛進房門,樓下房東喊他接電話,父親急忙下樓聽電話,里面傳出喬琪的聲音,他用英語說:“你快走!”接著就聽到電話被打掉的聲音,父親立即返回房間,匆忙收拾好用作活動經費的美金和生活用品就要轉移,但是沒等他下樓,門外已闖進來幾個持槍的日本便衣,二話不說就將他押上了囚車,其實敵人早已在守株待兔了。
日本憲兵將父親押解到北四川路日本憲兵司令部,連夜開始審訊。敵人問父親與喬琪的關系,父親說是在回力球場上認識的,兩人只是在一起玩玩,喝過酒,喝過咖啡。經過幾次用刑,父親始終一口咬定只是一般朋友。第三次審訊時敵人交底了:喬琪已承認與你秘密進行反對皇軍的事。父親說:“日本人侵略中國,每一個中國人都反對。”敵人罵父親“狡猾”,惡狠狠地說:“不管你承認不承認,照樣殺你的頭。”父親心想“反正要殺頭就殺吧!干革命就準備好了殺頭的”。12月的一天,敵人在江灣軍法處對父親開庭審判,因父親有病又受刑,人已站不起來了,兩個憲兵架著父親進了法庭,父親模模糊糊地聽到:因參加蘇聯派遣的破壞團進行反對皇軍的活動,被判處徒刑8年。“首犯”蘇聯人喬琪被判10年,隨后父親與喬琪被押往南市監獄,后又轉入上海提籃橋監獄。
1945年8月15日,日本無條件投降,監獄中大家歡天喜地,以為熬出頭了。但在國民黨還沒到上海的空當,大漢奸周佛海與戴笠互相勾結,成立“別動軍行動指揮部”,接收上海,命令上海監獄把國民黨抗日人犯全部放掉,共產黨政治犯一個也不準放。中共上海地下黨工委聞訊,展開了對獄中黨員的營救工作,有的黨員通過關系出去了。父親屬國際情報案關進來的,與地方黨沒有關系,怎么辦?父親心想抗日的就應當要放。他找獄方說:“我是東北抗日聯軍楊靖宇的弟弟(在獄中名字叫楊樹田),為什么不放我?”典獄長不敢作主。與父親關在一起的中共黨員,把話傳給了上海地下黨的范紀曼,范紀曼找到敵偽軍法處長李時雨(潛伏汪偽政府的中共地下黨員),開汽車到提籃橋監獄。范紀曼冒充國民黨特派員把父親要了出來。因為楊靖宇大伯畢竟是一位有名的抗日大人物,國民黨、汪偽政府都是清楚的,典獄長沈關泉順手送了一個人情。
父親出獄后,找到了淞滬支隊的關系搞到幾十萬偽幣,去看了先出獄的劉鶴孔等幾個獄友,給了他們十來萬,以解燃眉之急,又去拜訪了范紀曼和李時雨,以示告別并表示感謝。后來,父親隨淞滬支隊北撤到蘇北,接著又轉赴東北,父親就此又回到了中國共產黨的懷抱(共產國際已于1943年5月解散)。父親向東北局黨組織提出回到家鄉工作的愿望,經陳云、林楓批準,他加入了東北民主聯軍的行列,投入了解放全東北的戰斗,繼續著楊靖宇大伯未完成的革命事業。
(責任編輯汪文慶 劉一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