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耿飚同志,我習慣叫他“耿部長”。耿飚是在中聯部干過大事、為我們黨立過大功的人。老中聯部人沒有不曉得他的。他1971年來中聯部,1979年離開進入中央,在中聯部足足干了8個年頭。耿飚在中聯部這8年里,正是黨和國家最危難的時期。他光明磊落、浩然正氣、堅持原則、巧于周旋,機智果斷地干了許多大事,其中影響最大、最令人難忘的,要數在1976年黨與“四人幫”的斗爭進入尖銳化的關鍵時刻,他直接參與了粉碎“四人幫”的偉大斗爭。我就是在那場斗爭中,被抽調到他身邊工作,后又隨他到中央宣傳口工作了一年有余。20世紀90年代耿飚寫回憶錄時,再次把我找去,協助他整理進駐廣播事業局、控制電臺、電視臺的那場斗爭。這樣,我在他身邊工作的時間雖只有一年多,但斷斷續續的“時間跨度”竟達十余年。在耿飚百周年誕辰來臨之際,追憶在他身邊工作的那些難忘歲月,不僅可寄托我對他的思念,而且對于有興趣了解和研究那段黨史和國史者,或有參考價值。
拿著華國鋒“手令”,掌控電臺、電視臺
關于這一事件,耿飚在自己的回憶錄中已有較完整的回憶。這里,僅就人們關心的幾個問題,將我所知道和記得的事情,作簡要回憶和記述,并就有些問題談談個人的認識和看法。
(一)耿飚為什么在20世紀90年代特別重視回憶和整理這段歷史?這首先是因為這是我們黨和國家歷史上具有重大歷史意義的事件,也是耿飚個人歷史上很值得記載的光彩一筆。據我所知,1989年4月18日他將辦公室從全國人大搬到家里,開始了離休生活,有時間和條件來回憶整理過去的事情了。所以90年代初,他把我找去,開始做這項工作。決定做這件事情時,他還在自己景山前街的寓所搞了個小型“座談會”,除了我和他當時的秘書蔡華同外,還請了有關的當事人來參加,我記得至少有張香山、邱巍高等同志。耿飚說,如果不抓緊,時間久了,許多事情就忘記了。此外,他想盡快將這段歷史的“正版”弄出來,因為他對各種報刊和書籍中有關“耿飚占領電臺”之類的文字很不滿意。他說,許多東西是胡編瞎說的,嚴重違背了歷史事實。譬如有文章講,耿飚“帶”了一個營的兵力去占領電臺,哪有這回事?守衛電臺、電視臺的警備部隊有很高的政治覺悟,根本不需要我帶部隊去進行軍事占領,也不必用別的部隊去替換原來的部隊。守護電臺、電視臺還是原班人馬,只是加強了領導,派去了北京衛戍區的副司令員邱巍高、警備一師的副師長王甫。如果是從外面“帶”兵進去,不必說一個營,就是一個排、一個班也會察覺出異常來。再說,所謂“占領”也是不妥當的誤傳。當時廣播事業局雖然和其他新聞單位一樣被“四人幫”所控制,但是廣大干部群眾是聽從黨的領導和不滿意“四人幫”的。我們進駐后,廣大干部群眾很配合、很高興,就很能說明問題。當然,“四人幫”在宣傳輿論陣地經營了十多年,會不會有他們的余黨、死黨、亡命之徒要狗急跳墻呢?這是不能不防的。電臺、電視臺的傳播速度那么快、傳播范圍那么廣,影響非常大。一旦出了事,就會打亂黨中央的戰略部署,所以必須高度警惕,加強控制,包括要采取一些特殊的軍事措施和手段,這是情理之中的事。但是無論如何,這同戰爭年代打仗是很不一樣的,這是一場特殊的戰斗。
(二)華國鋒與耿飚是怎樣相知相交、相互信任的?有人說是葉劍英向華國鋒推薦了耿飚,如果所謂“推薦”是指葉劍英向華國鋒講述過耿飚“可信任”之類的好話,那可能是可信的。因為在1946年北平軍調處工作時期耿飚就曾是葉劍英的部下,葉對他很了解。28年后,在1974年的所謂“批林批孔”運動中,他們倆又同是“四人幫”的攻擊目標。1974年農歷正月初二的“1·24”軍隊“批林批孔”動員大會是整葉劍英的;正月初三的“1·25”中直機關和國家機關的“批林批孔”動員大會,通過中聯部一個造反派的發言又整了耿飚。這使他們的關系更親近更緊密了。1976年1月周恩來總理逝世后,葉劍英被靠邊站,到西山去“養病”了,4月耿飚夫婦到西山去看望了葉劍英,這表明他們是心心相印、志同道合的。
但是,如果說華國鋒對耿飚的了解,完全是憑葉劍英的推薦,甚至說是“葉帥點的將”,那就未必符合實際情況了。華國鋒本人對耿飚早有了解,知道耿飚與“四人幫”不是“一路的”。記得耿飚曾對我說過,周總理曾就他1974年主持“1·25”大會時出現造反派發言攻擊耿飚一事“表示歉意”,而耿飚的回答是:“這件事和你無關,不過這倒對我還有好處”。周總理聽耿飚這么說就驚奇地笑問:“有何好處?”耿飚解釋說:“整他”就是“幫他”同“四人幫”劃清了界線。“過去有些老戰友對我有誤解,不理睬我,以為我跟‘四人幫’是一伙的,那次大會后明白了真相,反而同我更親近了”。我認為,“四人幫”整耿飚,也“幫助了”華國鋒認識和了解耿飚。2007年3月6日華國鋒看過《耿飚將軍(1909-2000)》畫冊之后,曾給耿飚夫人趙蘭香題詞,題詞說:“根據我平時的了解我已內定在將‘四人幫’隔離審查后,擬派耿飚同志立即進駐新聞輿論宣傳各單位”。這里,華國鋒親筆書寫出“根據我平時的了解我已內定”這么明確肯定之語。足見華國鋒對耿飚的充分信任。這說明,在粉碎“四人幫”的斗爭中,讓耿飚擔負進駐廣播事業局、接管控制電臺、電視臺等任務,是華國鋒“自主內定”的。要說“點將”。也是華國鋒自己“點的將”。
(三)華國鋒與耿飚首次深談:為什么必須刪除“按既定方針辦”。1976年國慶節過后的10月2日晚上,耿飚突然接到華國鋒打來的電話,要他去國務院會議廳東廂房會議室商量事情。耿飚到那里時,外交部的韓念龍、劉振華兩位副部長已經先到了。
華國鋒讓他們坐下來,開門見山地說:“你們都來了,好!想和你們商量解決一個問題。喬冠華(外長)在聯合國大會的發言稿上,提到了‘毛主席的臨終囑咐’、‘按既定方針辦’。我昨天見到這個送審稿時,在稿子上批了幾句話。我說發言稿中引用毛主席的話,經我查對,與毛主席親筆寫的錯了三個字。毛主席寫的和我在政治局傳達的都是‘照過去方針辦’,為了避免再錯傳下去,我把它刪去了。但是,喬冠華9月30日已去聯合國,10月4日要發言,他帶去的稿子上并未刪去那句話,你們看用什么辦法把他的發言稿中‘按既定方針辦’那句話去掉,時間還來不來得及?”耿飚說:“因為時差的關系,紐約比北京晚12小時,所以離發言還有兩天時間,完全來得及。”研究的結果是由韓念龍、劉振華回外交部去打電話,通知喬冠華在發言稿中刪去這句話。
韓、劉兩位副部長走后,耿飚就問華國鋒,從字面上看,“照過去方針辦”和“按既定方針辦”差別并不大,為什么要去掉這句話?
華國鋒說:“毛主席沒有什么‘臨終囑咐’,不應該這么說。1976年4月30日晚,毛主席會見外賓,等外賓走后,我向他匯報了各省的情況。當時毛主席講話時發音已不太清楚,他怕我聽不清,就用鉛筆寫了幾張字條給我看,其中有一張寫的是‘照過去方針辦’。這根本不是什么臨終時的囑咐,而是針對我匯報的具體問題,對我個人的指示。現在他們把六個字改了三個,把4月底對我講的變成了‘毛主席的臨終囑咐’。他們可以利用這句抽象的‘臨終囑咐’隨心所欲,呼風喚雨,進可以擊人,退可以護己,永遠立于不敗之地。這樣,他們就可以把他們干的許多毛主席不同意的事情,都說成是按毛主席的既定方針辦了。他們就有了政治資本了嘛!”
耿飚聽了這番解釋,明白了“四人幫”搞這種把戲的險惡用心:是想在廣大干部和群眾中造成一個印象,似乎毛主席對他們有“臨終囑咐”,這樣,他們既可以撈到政治資本,又可以把所謂“按既定方針辦”當成“上方寶劍”,今后他們不論搞什么陰謀詭計,都可說成是按毛主席的既定方針辦的;如果有誰反對他們胡作非為,阻撓他們實施陰謀,他們還可以用這把“上方寶劍”來打擊之,反誣別人反對毛主席的既定方針。這樣,就給他們篡黨奪權開了方便之門。可見,當時“四人幫”所控制的輿論工具大張旗鼓地宣傳所謂毛主席的“臨終囑咐”按既定方針辦是居心叵測,用心險惡的。臨走時,華國鋒對耿飚說:“近日有事要找你,你在家里等著?!?/p>
(四)華國鋒派車接耿飚到他的住所繼續深談:相互交心交底,信任有加。10月4日下午華國鋒派車接耿飚到他東交民巷的臨時住所,接著10月2日的話題談下去。華國鋒拿出毛主席4月30日會見外賓后就他談到國內問題時所作的指示,因怕他聽不清而寫給他的那些字條(“國內問題要注意”、“慢慢來,不要招(著)急”、“你辦事,我放心”、“照過去方針辦”等),一張張地給耿飚看,并相應作些解釋。接著,他們交換對形勢的看法,分析“四人幫”近來的動向。總的看法是“他們要動手了”,在上海、在北京都有行動跡象。一鬧起來,就會有單位、有人跟著他們走。于是華國鋒問耿飚:“你們中聯部怎么樣?”耿飚說:“中聯部不沾邊。有人想整我,但中聯部還是我說了算?!比A國鋒聽了耿飚的回答欣慰地笑了。接著華國鋒鄭重地說:“中央決定有一項任務要交給你去完成!”耿飚出于軍人出身的習慣,不由自主地突然站了起來,立正回答:“保證完成任務!”華國鋒笑著拉耿飚坐下,然后說:“別著急嘛!你知道是什么任務?我還沒有說咧!”耿飚說:“我已感覺到了,什么任務都不怕?!焙髞砣A國鋒說:“具體任務以后會向你交代。最近這些天你就呆在家里,哪里也不要去。要我親自打電話才算數?!惫㈧f:“我懂了!”
耿飚被接到華國鋒家里進行的這次交談,是相互交心、交底的一次深談。這次談話之后,雙方信任有加。華國鋒拿出那些字條給耿飚看,進一步向耿飚證明自己是毛主席所信任所指定的“合法接班人”,耿飚更支持華國鋒。華國鋒向耿飚打聽中聯部的情況,耿飚簡短的回答“不沾邊”、“還是我說了算”,也讓華國鋒更放心地將任務交給耿飚去執行。
(五)耿飚懷仁堂領命,驅車去廣播事業局進行一場特殊的戰斗。10月6日晚20時左右,耿飚家的紅機電話鈴突然響了。他立即接起來,聽得很真切,是華國鋒的聲音,讓他坐自己的車,迅速趕到中南海懷仁堂。
耿飚坐的紅旗轎車直奔中南海西門。一到院里感到氣氛很緊張,崗哨不少,他直奔懷仁堂。到懷仁堂后,他見葉劍英與吳忠(時任北京衛戍區司令員)、華國鋒和邱巍高在談話。邱巍高比耿飚早到了一會兒,看樣子是在等耿飚。
耿飚到后,華國鋒和葉劍英立即向耿飚交代了具體任務。華國鋒說:“你和邱巍高到廣播事業局去,要迅速控制住廣播電臺和電視臺,不能出任何差錯,否則后果不堪設想?!比~劍英鄭重囑咐耿飚:“要防止發生混亂,防止泄密,注意安全?!?/p>
華國鋒問耿飚:“你要不要帶支手槍?”耿飚說:“手槍不必帶了,但是須要有你的手令?!比A國鋒說:“好!”當即提筆在一張白紙上給當時的廣播事業局局長鄧崗寫了一道手令:
鄧崗同志:為了加強對廣播、電視的領導,中央決定,派耿飚、邱巍高同志去。請你們接受他倆的領導,有事直接向他們請示。
華國鋒 十月六日
耿飚想,廣播電臺和電視臺駐扎著北京衛戍區警備一師的兩個連一個營部。邱巍高作為北京衛戍區副司令員去,中間還隔著好幾層。于是他提出從警備一師再找個領導人,這樣又將一師副師長王甫找了來。
耿飚領受完任務已經快21點了,然后直奔廣播事業局。他讓邱巍高坐他的車子一起走。到廣播大樓已近22點了。進了大樓就直奔鄧崗的辦公室。他們帶了10名戰士站在門外,然后叫鄧崗開門。當時鄧崗像是要準備睡一會兒的樣子,因為他來開門時衣服扣子都沒扣好。他看這么晚了,又來了這些“不速之客”,顯得有些緊張。為說明來意,耿飚把華國鋒的手令掏出來給他看。鄧崗看完手令不說話,一直思索猶豫。耿飚就對他說:“你要給姚文元打電話請示,也可以?!彼坪趺靼琢斯㈧捴兄猓B忙說:“沒必要了?!惫㈧又f:“那好,請你把領導班子的人統統找到你辦公室來,就說有事要商量。”
在鄧崗打電話召集領導班子人員的同時,耿飚請邱巍高和王甫帶著另外10名戰士去掌握電臺的播音室。他們立即在直播室和機房門前加強了崗哨。鄧崗召集來的廣播事業局核心小組成員有11位,在這個會議上,耿飚把華國鋒的手令念了一遍,要求大家遵照黨中央的指示,把工作做好。23點40分,鄧崗又召集各部門領導的緊急會議,傳達了中央的指示。
接著,耿飚給華國鋒打電話報告:“已經控制住了,領導人都在我這里,你放心?!痹挋C里傳來了華國鋒喜悅的聲音:“好!干得漂亮!”
電臺要害部門控制住之后,還必須一刻不停地按新要求正常運轉才行呀!想到此,耿飚就對邱巍高、王甫說:“光靠我們三人是不行的,還必須加人!”邱巍高接著說:“要找人,我們只有武的,沒有文的,還是從中聯部找人吧!”于是,耿飚立即打電話到中聯部,把張香山和馮鉉兩位副部長立即請來,后來義找來了一些其他同志。這些進駐的同志,按耿飚的布置,主要任務是與電臺的同志們一道,審查播出前的節目膠帶。最要緊的是,播出內容中絕不能泄露有關粉碎“四人幫”的消息,這是第一位的;其次是今后節目中不能再出現“按既定方針辦”之類的提法等。
10月6日晚上的事,第二天在電臺內部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就全知道了。由于“四人幫”太不得人心,電臺的廣大干部和群眾對粉碎“四人幫”的行動衷心擁護。個別人思想很緊張,但表面上是正常的。因此控制電臺和電視臺、接管“四人幫”在這一領域的領導權,總的說來比較順利,沒有出現大的問題。粉碎“四人幫”大決戰中的這場重要戰役,就這樣悄悄地取得了勝利。
中央決定成立“中央宣傳口”,由耿飚統管全國宣傳輿論工作
在“四人幫”被逮捕的第三天,當時我還在河北固安中聯部五七干校勞動,部里派去一輛車,直接將我接到人民大會堂。耿飚見我二話沒說,就直接向我布置任務。他說:已經將那四個家伙逮起來了,你在這里的工作要特別注意。首先是防止有關“四人幫”被逮的消息泄密出去造成混亂。送來審查的東西,原來的口號和提法一概不要動,要采取處理“林彪事件”的辦法:內部實際已發生了變化,但外面不要讓人察覺出異常來。二是如果還有“毛主席的臨終囑咐”、“按既定方針辦”等字樣和提法的,一律刪除。那幾天耿飚行跡不定,我和他的機要秘書高春明,吃住都在人民大會堂里,這里是耿飚當時的工作“據點”。我們的心情和工作都較緊張,一聽到電話鈴聲,就急忙接聽。這樣一直工作到10月14日公開宣布粉碎“四人幫”的消息,說明黨已完全控制住了全國的局勢,粉碎“四人幫”的“特殊時期”已經結束了,我們高興得歡呼起來。
粉碎“四人幫”10天后,中央政治局召開重要會議,決定成立“中央宣傳口”,以便統管全國的宣傳輿論工作。這次政治局會議耿飚出席了。據他回來說,會議確定中央宣傳口由他負總責,人員編制由他挑選決定。他還向我倆交代了“搬家”的任務。他說,看來人員還要增加,還要有幾個懂行的領導來,這樣,我們的工作“據點”得由人民大會堂搬到釣魚臺去。接著,我與耿飚的秘書高春明就迅速地由人民大會堂搬到釣魚臺17號樓辦公。
17號樓是釣魚臺比較大的一座樓。我們進駐前,是江青看電影、打乒乓球、看戲、開會的地方。除臥室、工作室,還有大小會議室、放映室等。我們進駐時,江青用過的有些東西還在。跟她的放映員聊天,會講到許多江青看電影與別人不同的一些苛刻要求的“故事”。譬如說,江青看電影和別人不同,看到她喜歡的地方,她叫停,就得停下來,要倒過去再看一遍,就得倒過去。有時看了一半,說累了,要休息一下,又得停下來。講到江青,總不斷有人嘆息說:真難伺候!
不久,又增加了幾位宣傳口的新領導來此辦公。他們是朱穆之、華楠、王殊等同志,據說是耿飚提議中央決定的。中央辦公廳副主任李鑫也是宣傳口的主要領導人之一,但他不來宣傳口辦公。宣傳口除增加這幾位領導同志外,還調來一些懂宣傳業務的同志,我記得有王揖(《人民日報》原副總編輯,他為宣傳組負責人)、沈容(曾任珠江電影制片廠廠長、北京人民廣播電臺臺長)和從國防大學調來的李開輪、郭集耀(他們是長期搞理論宣傳和教育工作的師級干部)。中聯部除了我和高春明早就跟耿飚從人民大會堂搬過來之外,后又增調何鳳棲來這里工作。此外還有其他一些同志,因時間長記不清名字了。
我記得中央宣傳口成立不久,就把群眾看厭了的樣板戲停演了,同時解放了幾部老的電影,如《東方紅》、《洪湖赤衛隊》、《海霞》等,結束了8億人口看8部樣板戲的歷史。那“洪湖水浪打浪”的優美歌曲迅速在群眾中重新傳唱起來,給1976年這個大災之年帶來了大災之后的大歡樂。又過了一段時間,又解放了一批電影,其中《甲午風云》這部片子,在社會上引起一點猜測和轟動。這種效應,與其說主要是劇中主人公鄧世昌愛國愛民的凜然正氣深深地打動了群眾,不如說劇中“鄧大人!鄧大人!”的親切崇敬的稱謂,使人聯想到“鄧小平同志”,這在某種程度上反映了人們期盼鄧小平出來工作的情感。那年的冬天氣溫并不比往年溫暖,但粉碎“四人幫”是順乎黨心民心的,人們在劫難之后看到了希望,心里感到特別溫暖。神州大地,到處是一派“冬天里的春天”的充滿希望、欣欣向榮的景象,這是多年來未曾有過的。
但美中不足的是,報紙上仍然在宣傳“繼續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這又令人對黨和國家的前途及今后的走向抱觀望態度。10多年后,我協助耿飚整理回憶錄時,他寫給我的一張紙條勾起了我對當年的回憶。我幫他整理回憶錄時,他有時想加點什么東西,就寫到紙條上寄給我。其中有一張紙條是他記錄當年群眾關于1976年各個月份特點的一段順口溜:“悲痛的一月,壯麗的四月,恐怖的五月,災難的七月,憂慮的九月,狂喜的十月,觀望的臘月?!边@說明耿飚很重視當年這些反映群眾心聲的語言。另一方面,也說明他特別注意群眾說的“觀望的臘月”的涵義,那就是群眾在“觀望盼望”著鄧小平什么時候能復出!這也反映出耿飚當時對鄧小平的態度和心情。
關于耿飚在宣傳口的工作,我認為有兩件事是關系重大、非常重要的,而我對它們的印象也特別深。
一是關于當時的宣傳方針上仍提“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的問題。宣傳口在揭批“四人幫”方面做了不少工作。當時宣傳上強調“抓綱治國”,“抓綱”就是抓階級斗爭,具體來說就是批“四人幫”。“治國”嘛,因為被“文化大革命”折騰了10年,到處很亂,國家需要“治一治”。當時人們是同意這一口號的。但是對同時還提“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有些不太理解、想不通。我曾向耿飚私下反映過,我說,現在人們的心思是希望鄧小平早點出來,“停止批鄧,人心大順”。人們看《甲午風云》愛聽叫主人公鄧世昌為“鄧大人”,其實是聯想到鄧小平,盼著“鄧大人”早出來工作?!芭嚒边@個口號如果繼續喊下去,鄧小平怎么能出得來呢?我建議在宣傳上是否要考慮逐步減少直到最終停止這個口號。耿飚聽后對我說:“你還年輕,宣傳上不能急,我們中國是只大船,船大了轉彎要慢,快了會翻船。其實我也很希望小平同志早出來的,但有些工作還必須先做好。”近見《耿飚將軍(1909-2000)》畫冊中的《日記摘錄》有這樣的記載:1977年3月13日星期日,晚回家換衣服后回賓館,與陳云、王震、王錚、蕭勁光等談大局。兩天后,即3月15日星期二,21:00訪葉帥建議鄧早日出仕,對“四人幫”早作結論,重大問題將外地人員召回一起決議。這說明,耿飚當年對我說的“有些工作還必須先做好”,也許就是指這些工作吧,這證明他當年確實在忙于做這類工作。1977年7月黨的十屆三中全會決定恢復鄧小平原來的一切職務,這是大快人心之事,也是包括耿飚在內的許多同志努力的結果。
二是關于“兩個凡是”和“真理標準”問題的討論問題。1977年2月7日兩報一刊社論《學好文件抓住綱》中首次提出“兩個凡是”。在釣魚臺辦公的中央宣傳口的幾位領導耿飚、朱穆之、王殊等,事前根本不知道這篇社論的事。是上面組織人寫好,經汪東興審定,通知中央宣傳口安排發表的。當時中央宣傳口歸汪東興管,耿飚他們能不發嗎?據查證,在《耿飚回憶錄》中說到此事時,他承認當時認識上有局限,按組織原則,布置新聞單位發表了這篇社論,并承擔了責任。這說明耿飚敢作敢當,沒有推卸責任為自己辯護。但是實際情況是,耿飚是不同意“兩個凡是”的。我這么說,絕沒有要為耿飚等辯護的意思,只想據實說說公道話。我清楚記得,耿飚曾對我說:毛主席曾說過“我們要一邊倒,倒向蘇聯”,這句話也屬于“凡是”之列?今天也要堅決執行嗎?顯然不能這么搞嘛!他讓我找一些毛主席的相關思想或語錄給他,他要在宣傳口每周的碰頭會上說一說。后來他確實在碰頭會上說了,許多同志都可以作證的。至于對上面要求進一步宣傳“兩個凡是”的問題,耿飚“傳達”下去了,但既無具體要求,更無檢查,總的看是不積極的,有些無可奈何的樣子。
最近看到了一些史料,說明耿飚是反對“兩個凡是”、支持真理標準問題討論的?!豆㈧畬④?1909-2000)》畫冊中的《日記摘錄》記載有關“兩個凡是”:“1977年2月7日星期一,奉命登‘兩個凡是’社論,我很不贊成(成員會議上表示)。1977年2月11日星期五,王震、姚依林來訪。質問為什么登‘兩個凡是’,我告實情并說明反對。”2000年6月耿飚逝世時的《耿飚同志生平》中也明確指出:“他支持關于真理標準問題的討論。他呼吁盡快讓鄧小平、陳云等一大批老同志重新出來工作。”我認為這都是符合事實的。
1977年10月中央宣傳部恢復,中央調湖南省委第一書記張平化任中宣部部長。于是中央宣傳口完成了自己的歷史任務而宣告解散,而耿飚也不再管宣傳輿論工作了。此前的幾個月我已估計到這一趨向,曾主動向耿飚提出想回中聯部的愿望,他考慮之后同意了我的要求。后來耿飚離開中聯部,先后擔任國務院副總理、中央軍委秘書長、國防部部長等職。雖然90年代耿飚找我幫他寫回憶錄,但我對他的認識和了解仍基本“定格”在中聯部、“定格”在粉碎“四人幫”前后。作為耿飚的老部下,作為在粉碎“四人幫”的斗爭中曾在他身邊工作過的人員,就以這篇文章紀念他誕辰一百周年,以表達我對他的崇敬和懷念之情。
(責任編輯 劉榮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