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剎海

北　塔

我最喜歡在夏日的薄暮時分，一個人沿著什剎海的河堤，一路走去。夕陽已經西下，晚霞都已快退盡，但黑暗還沒有蜂擁而至。天空中似乎是滿滿的，但又好像是空空的。

什剎海的夏天織滿了蝙蝠的翅膀，冬天綴滿了烏鴉的歌聲。垂柳宛如剛剛出嫁的少婦。浸潤在豐腴的晚風中，腰肢和秀發款款擺動。糅合著萬般風情。讓你有跑上去擁抱她、親吻她的沖動。

水面已經變成灰色，但那是介乎綠色和黑色之間的一種顏色。微波興起。有如柔和的裙裾，被小槳輕輕撩撥。這時，你如果就在那小舟上，跟可人兒四日相對，或跟摯友酒來話往，一邊聽著琵琶女的淺吟低唱，一邊欣賞那一圈圈慢慢蕩開去的漣漪、那緩緩躍入水中的燈光，微風拂面時，你就恍如進入了仙境。

我在那兒，被明月追過多少債。被清風剪過多少情?

我的船到了橋頭，卻還沒有一個筆直的方向。你還沒有做好上船的準備。你在橋的最頂端張望，像七仙女盼望著牛郎。我的船將要穿過橋孔，被笛聲推動，還要與波浪纏綿一通；然后。才回到碼頭，與夜色擁抱。

你上岸了，我的櫓還在劃動；它想繼續，它想遠行，載著你，載著月光。

如果你想迷失自己，你可以跟任何一盞霓虹燈手握手，走進任何一個酒吧。我只貪戀午后陽光下胡同口的一碗大麥茶。

而我們的黃昏只配被蝙蝠的舞蹈收留。樹枝抽芽。并不是要讓你欣賞鮮花——如果你不在雜亂的影子中躑躅到天亮!

只有漢白玉欄桿是可靠的。你倚著我。不如倚著它，但是我比它溫暖一千倍。我甚至可以先暖了它，再讓它來暖你——如果你還是感到寒冷，我寧愿我的夢被凍進冰窟窿。

今夜，只要還有一杯酒，我就能陪伴冰涼的石頭，堅持到破曉。

在喧囂的盡頭，一本書被打開：在寂靜的起點，一面鏡子被打碎。

你的容顏被一股尾氣拐走。我在眾星歸隱之后，讀著什剎海，讀著生活的碎片。

咖啡的香味從畫舫的舷窗里沖出來，一只蜻蜓在搖晃的荷葉上蓄勢待飛。

為了讓小魚兒在湖里暢游，我們必須合力阻止蚊子們叮破這平靜的水面。

我的憧憬已經嚴重萎縮，已經容不下一只蝴蝶。

我應該放歌。但蟬已經從樹頂滑下。即將進人泥土。去完成一次蛻變。

什剎海的波紋粘住了野鴨的羽毛。為了來到這里，它曾飛越千萬里。被漣漪圈到這里又圈到那里。它將被圈到哪里?

子夜后它的一聲嚎叫，讓人想起烏鴉。為了保住自己的巢，烏鴉必須發出大煞風景的聲音：為了得到一個島，野鴨必須模仿烏鴉。

散場了，散場了。

我說過，我們不能走得太多。明知走不了多遠，還不如在橋頭停住，等待一個紅薯被慢慢烤熟。

音樂融化于水，就成為酒，時間一長，就成為烈酒：可惜，有幸沉醉的是那柄木槳，最終它將跟船一起被廢棄、被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