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學明
對深圳,我們基本都是從報紙新聞等媒體上了解的。那是中國改革開放的前哨。不到三十年的時間,中國就再造了一個比許多國家都大得多的城市,而且是美麗富饒的城市,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中國選擇了深圳,深圳添彩了中國。深圳是幸福的,也是幸運的。深圳是中國政治智慧的結晶,也是改革開放的勝利。這種結晶和勝利,是一代又一代知識精英的奉獻,更是千千萬萬外來打工者的犧牲和付出。有熱淚和快樂,也有苦淚和悲傷,在熱淚和苦淚浸潤的土地上,深圳的文學,也記錄了深圳的榮光與輝煌,艱辛與滄桑。在每一個字里,在每一句話中,我讀到了文學的疼痛和幸福,讀到了疼痛與幸福里,深圳的腳步。是那樣的堅韌和頑強。
疼痛,這是深圳文學,特別是深圳的打工文學最為耀眼也最刺人心的主題。寫文學的人疼痛,看文學的人疼痛,文學里的主人公更是痛上加痛。疼痛,是打工文學最深的傷口,有痛苦的表情,有流血的汗水,有殘酷的青春,有苦難的生命。惡劣的生產生活環境是他們要表達的痛。超負荷的勞動強度是他們要表達的痛。老板的剝削壓榨是他們要表達的痛。城市的冷漠、歧視是他們要表達的痛。世道的陰暗、險惡是他們要表達的痛。社會的忽略和拋棄是他們要表達的痛。他們的痛,不是單向度和單層面的,而是在社會的每一根神經上,在人心的每一個細胞里,來自生命的深處,來自靈魂的深處,來自心靈的深處,所以真實,悲切,有強大的灼熱感和穿透力。
一、在疼痛中哭泣和吶喊
先看鄭小瓊的散文《鐵》。在所有疼痛的文字里,《鐵》具有代表性。鄭小瓊從鄉村醫院的鐵門開始,寫對鐵的認識。她從小就以為鐵是最堅硬的,長大后才知道在贏弱的鄉村里,疾病比鐵更堅硬。疾病鐵一樣插進鄉村時,鄉村的那些鄉親們就會熄滅在鐵一樣的淬火里,鄉親們的生活就會沉入一片無聲的疼痛中。她以為逃離了鄉村,鐵依然是鐵,鐵依然很硬。可她沒想到,鐵在現代工業的文明里卻軟如泥上,會無聲息的斷裂,分割,變成各種模樣,跟她一樣整天讓機器削鐵如泥的打工者們,也被機器削掉了手指、手臂和胳膊、大腿,割斷了他們命運的咽喉、人生的希望,然后,他們就“像堆在露天廢料場的鐵屑廢料一樣,被扔下了”,“剩下一片模糊的紅褐色的鐵銹,日漸變深,看不見了”。以至于打工者們看到鐵就神經過敏似的心驚肉眺,疼!鐵,作為城市最硬的符號,帶著血,連著骨,深深地插在了打工者命運的胸口,讓整個世界都痛。一池雪就是在其詩歌《鐵》里這樣痛心疾首的哀求鄭小瓊的:小瓊,你不要再喊鐵了,再喊,我的手指就會被你喊破,我的腦袋就會被你喊銹,我的心就會被你喊爛。
對遠離家鄉,懷揣夢想的每一個外來工來說,他們雖然來自不同的地方,可都是朝著同一個方向的。夢也一樣,痛也相同。他們都像詩人許強一樣“關心一張瘦骨嶙峋的簡歷,如何變成一盤豐盛的用工合同”,都“扮成一匹自信十足的千里馬,等待伯樂牽走”,然而苦苦的等待里,“招聘人員只是企業設在現場的信報箱,你捏在手中的只是一份虛無的不知何年何月的等待通知。”于是,眾多的打工者在投奔親朋無望的情況下,只好在子夜里流淚、流浪,像“一只無家可歸的狗,正嗅著命運的骨頭”。許強的一句“在子夜里沒有流過淚的人,不是真正的打工者”,像一滴淚水,滴落在了讀者的心里,打工者求職的艱難,流浪的艱辛,淚濕每一個讀詩的人。在昏暗、潮濕或骯臟的出租屋里,他們跟詩人羅德遠一樣跟蚊子同居,和蚊子做伴,嘗盡人間酸甜和孤獨。羅德遠在《與一只蚊子同室而居》寫道“南方出租屋,蚊子是先我而至的住客。蚊子亮出暫住證,與我同室而居,毫無羞澀之感。陌生的城市和徒勞的奔走,讓我選擇孤燈下,用文字換取我們生存的權利”。想睡個安穩覺的劉大程,在《總想睡個安穩覺》里擔心遲到和罰款,總在短暫的夢里聽到鈴聲和打卡聲,總在鈴聲和打卡聲里不斷醒來。工作的高壓帶來的心靈的焦慮,凸顯了老板與現實的嚴酷。而黃吉文在《打磨工》里,是這樣表達生活的暗度的。“這些冷漠的鐵與銅,鋅與鋁,攜帶著致命的毒素與陰影,與飛翔的砂輪擦出火花,一次次劃下滴血的傷痕,這些形狀各異的苦難,被夜打磨成鏡子和化石,一片咳嗽的聲音,比噪音重,比塵埃輕,沉淀成我們多年后的疼痛。能喊亮秋風的打磨工,能掏出火焰的打磨工,在人生的拐彎處,卻不能鍍亮內心的黑暗,淚水留給生活的濕度,讓隱蔽的往事生銹,而難產的幸福遲遲不來”。當那些各種各樣的門檻橫亙在打工者面前時,當那些各種各樣的歧視淹沒打工者的夢想,當各種檢查、懲罰、驅趕摧毀打工者的尊嚴時,詩人柳東嫵在詩歌《命運是條被炒的魚》里很形象地寫到:“是一條魚,它總在小心翼翼地在水中乞討自由,用腮呼吸,卻無法融進一片水域。玻璃缸里,所有的方向都不存在,水就是網,網就是水”。而女詩人劉虹則在《打工的名字》里非常直白地表達了自己的憤懣:“本名:民工,小名:打工仔打工妹,學名:進城務工人員,別名:三無人員,曾用名:盲流,俗稱:鄉巴佬,綽號:游民,臨時戶口:社會不穩定因素”。
我們很多人,都把這些打工作家稱為打工作家的代言人,其實,他們不是什么代言人,他們就是打工者,他們哭的喊的就是自己。這些赤裸裸的哭泣,赤裸裸的吶喊,是赤裸裸的傷口,赤裸裸的疼痛,心悸,心酸,心傷,心慟。特別是他們精神上的疼痛和掙扎,更是可以看到文字的骨節在一截截脫節,一聲聲碎響,然后把我們所有人的心搗爛,滴血,流淚,同情。憤怒。哭喊,讓整個中國的文脈都隱隱作痛。戴斌的《暖冬》、韓三省的《梔子花》和林堅的《別人的城市》是我看到的最讓我的靈魂隱隱作痛的。
戴斌的《暖冬》里,農民工陳拐子和老婆劉芙蓉沖破家庭婚姻的阻撓來到城里打工。本以為得了一個好飯碗,會幸福,卻沒想,陳被機器斷了四根手指,對又不斷遭受車間主任的騷擾,陳聽不了同事的議論,一碗砸碎了劉的一只眼睛和劉對陳的一切幻想和感情。于是商議等陳還清給劉的賠償后再離婚。瞎了一只眼和斷了一只掌的夫妻二人,只好來到郊區種菜。結果,一個推土機,把他們的夢想全部推掉。這里的地要征收!陳憤怒的拿起飯碗砸向推土機!農民工飯碗的一次次被毀,農民工陳把飯碗砸向推土機的無聲反抗,帶著多少血。浸著多少痛?!
韓三省的《梔子花》則選取梔子花這么一個載體,讓淡淡的梔子花香中透著濃濃的悲情。作者,從劉三打電話給朋友一個個借錢寫起,寫劉三不停地買彩票。寫劉三漫無目的逛商場、公園、買梔子花,直到劉三最后推開醫院重癥室的門,我才明白劉三借錢和買彩票的目的是為了給老婆和孩子治病,而實際上他自己也已經染病,但是,他沒有借到一分錢,也沒有中一分錢的彩票獎,他只能沒有頭緒地在街上瞎轉。最后,他不得不買了四朵小小的梔子花給老婆和孩子。是贖罪,也是安慰。梔子花,成了劉三無言綻放的淚滴。
林堅的《別人的城市》,也訴說了同樣的疼痛和艱難。段志在減市里苦苦打拼卻最后不得不回到家鄉的命
運,表達了無腳鳥無處可棲的漂泊之痛,無根之恨。
二、在疼痛中蘇醒和堅強
這些錐心刺骨的疼痛,不但傷及了中國的文脈,讓中國文脈隱隱作痛,也傷及了政府的神經,政府的神經也跟著十指連心的痛。政府關于農民工政策的改變,雖然是各方努力的結果,但,我想,與這些打工作家們發出的痛聲,也有關。因為,我們都聽見了這種痛。但是,如果。我們的打工文學都只是集體呼喊疼痛,表達苦難,那我們的打工文學就遜色很多。
在一次次的疼痛的呼喊里,文學開始在疼痛中蘇醒和堅強。打工文學作家們開始由簡單的吶喊和宣泄轉為對自覺自醒和堅強的書寫,這種自覺自醒和堅強,就是做人的尊嚴和頑強。這就把打工文學推向了一個新的臺階。雖然,早期,也有這樣書寫的萌芽,但因為疼痛的喊聲太強大了,這種聲音時有時無,甚至被遮蔽了。在我的視野里,張偉明和黎志揚的作品是最早表現自覺自醒并堅強的。張偉明的《下一站》和黎志揚的《打工妹在“夜巴黎”》,是早期很有代表性的作品。張偉明的《下一站》里,當香港老板代理人叫吹雨為馬仔時,吹雨理直氣壯地說:我不叫馬仔,我叫香港1997。當香港老板代理要炒吹雨炒同事魷魚時,吹雨又仗義執言,堅決不炒,最終自己被老板炒了魷魚,無奈而瀟灑地走向了下一站。黎志揚的《打工妹在“夜巴黎”》中,當禿頭老板以威逼利誘等手段騷擾打工妹容妮時,容妮沒有投其所好和膽怯。而是狠狠地踢了老板一腳。相比夢溺《敬你一杯酒》里面,三個青春女子的自我迷失、沉淪和墮落,張偉明和黎志揚筆下的這兩個人物,具有開創性的意義。人格尊嚴的自我覺醒和保護,為打工文學注入了一種新的力量和堅強。
在表現打工人自醒自覺和自強最具代表性的當數安子的《青春驛站》。說實在話,《青春驛站》的文學性,遠遠不及后來鄭曉瓊、王十月的作品。文字粗糲,故事簡單,也沒注意什么文學性藝術性。但是《青春驛站》巨大的真實,卻掀起了打工文學的狂潮,引起了打工者自身和社會的廣泛關注。《青春驛站》里的人物雖然眾多(16人),互不關聯,但個個都是她們自己的影子。她們的生活,她們的青春,她們的血汗,她們的眼淚,她們的疼痛,都在《青春驛站》里讓她們親切。這種真實和親切,是作品和她們融為一體的最基本的情感元素和文學元素。這種情感的共鳴,是作品成功的最大因素。我們現在的作品,太多的孤芳自賞,無情無義,或太多的無病呻吟,矯情虛情了。《青春驛站》的真情實感,是對披著華麗的文學外衣卻不知情為何物的垃圾作品最大的打擊。而作品里洋溢著的蓬勃朝氣和青春斗志,也是吸引打工者重要元素。打工妹們在屈辱和疼痛中奮發圖強,走向成功的足跡與喜悅,是對打工妹和所有打工者們的一種鼓舞和力量。打工妹用血汗和榮譽換來的成功、尊嚴和尊敬,是對打工者的認同、鼓勵和頌揚,是打工者為之奮斗的榜樣源泉和希望所在。
三、在疼痛中悲憫、敬畏和超越
心懷悲憫,心懷敬畏,是每一個作家所必須具備的文學素養和情感。對眾生心懷悲憫,對眾人心懷敬畏,是文學最稀缺、最寶貴的情感營養。有了這種情感,其作品就會具有大悲、大愛、大義、大情,才會具有一種更加綿密和柔韌的穿透力穿透世俗,直人人心。王十月《出租屋的磨刀聲》、畢亮的《回家的路有多遠》和曾楚橋的《幸福咒》就有一種大悲憫,而于懷岸的《臺風之夜》,張偉明的《深眸·女》就有一種大敬畏。
王十月《出租屋的磨刀聲》,講述的是兩對農民工的故事。這兩對農民工都住在相鄰的出租屋里,磨刀人身體殘疾,不能打工,沒有文化的老婆,為了養活孩子和天佑,只好天天去賣淫掙錢。磨刀人一想到自己的老婆跟別的男人睡覺,他就痛苦得睡不著覺,他就想殺人,于是就天天晚上磨刀,來消解自己的苦悶與仇恨。住在隔壁的天佑兩口子,因天天聽著出租屋隔壁的磨刀聲而不能放心做愛,以至于天佑憂郁郁悶得陽痿了,忍無可忍的天佑便提了刀,闖進了磨刀人的出租屋。磨刀人見有人來,故意用話激怒天佑,天佑終于忍無可忍誤砍了磨刀人兩刀。磨刀人不但不恨,反倒感謝天佑砍的這幾刀,說把他麻木的心靈砍醒了。然后夫妻雙雙悄然離開了出租屋。苦悶的天佑,也夜夜磨起了刀子,出租屋的磨刀聲依然不絕。農民工精神的幽暗和疼痛,由此產生了強烈的震撼。一個出租屋磨刀聲的消失,另一個出租屋磨刀聲的響起,就有了更深刻的意味。它揭示的不僅僅是一個農民工精神的疼痛和幽暗,而是一群農民工精神的疼痛和幽暗。不是一個疼痛的結束,而是疼痛的周而復始。王十月的悲憫,就不是對一個人的悲憫,而是對一個群體、一個階層的悲憫。
畢亮的《回家的路有多遠》講的是湖南民工趙衛國準備回家過年時的遭遇。趙衛國離鄉背井,幾年沒回家了,只因為沒有路費回家。今年,好不容易掙了3000多元,他一定要用這3000多元好好安慰下妻子兒子,補償對妻兒的愛。為了節約30多塊錢的郵寄費,他沒有把錢寄回家,而是縫在了貼身的內褲里。然而,到處充滿陷阱的大都市,使他把3000多元全部從褲襠里掏給了騙子,連回家的路費也沒有。他不得不乞討。人家看他身強力壯的,以為他好吃懶做,沒人施舍他,他靈機,一動,學電視上的行為藝術家,表演“饑餓表演”,以掙錢回家。人們真以為他是行為藝術家,上了新聞,還贏得了很多年輕的藝術崇拜者,與他簽名合影。而只有餓得奄奄一息的趙衛國知道,他是在以另一種方式在乞討,他要回家。可是,當他想張嘴給人們說,他不是行為藝術家,他要回家時,他已經饑餓得喊不出來了,沒有人聽得見他心底的哭泣和吶喊,沒有看得到他內心的痛苦與掙扎。他也許一輩子都回不了家。趙衛國內心巨大的悲愴,表達了作者內心巨大的悲憫。趙衛國要回家的默默溫情,和他不能回家的嚴酷現實,構成了極大的反差,讓人在悲憫中唏噓不已。
曾楚橋的《幸福咒》講述的更是一個離奇卻又順理成章的事。翠珍的丈夫來順在城里的腳手架上摔死了。翠珍按照鄉下風俗給丈夫在城里做道場,希望死者九泉下安息和幸福。可是,誰也不會想到,在做道場時,工頭的兩個情人在麻將桌上爭風吃醋打了起來,結果是“林黛玉”打傷了“牛仔”的眼睛,住進了醫院,“牛仔”喊人在靈堂里當著死者來順的遺像和眾人把“林黛玉”剝了個精光,并在屁股上繡上“我是賤人”的字樣。報復者揚長而去,“林黛玉”和眾人也若無其事離開了靈堂,只留下翠珍和道士先生。騙了幾次翠珍的道士見翠珍質樸好騙,就說給死者念幸福咒,死者就會在地下活得好些,活得艱辛的翠珍就出錢選了最貴的幸福咒,讓道士念給丈夫,自己也在幸福咒中吃了大量的安眠藥自殺。自殺未遂的翠珍醒來時看見丈夫的遺像在幸福的笑,還長了新的胡子。幸福,原來就是一場詛咒。幸福,就是一段咒語。雖然虛幻、飄渺,卻寄托著窮人的奢望和祈愿。這幸福中的絕望,絕望中的串福,顯示了作者內心最大的善良、悲痛和悲憫。
悲劇的力量,往往比喜劇顯得更強大更堅硬更結
實。悲憫的情懷,也往往比其它情感更博大更包容更寬厚。人類,往往因悲憫而善,而愛,而高尚。打工作家們從自己的悲苦中走出來,讓自己的愛變得寬廣博大,走向了一個新的高度。
而于懷岸《臺風之夜》里,對平民百姓和小人物的敬畏,更是令人驚喜。
在《臺風之夜》里,四個從我老家湘西去的打工者被廣州一家鞋廠開除后,乘車去汕頭找工作。一路上,他們不但一路被城市的地頭蛇欺騙、搶劫、追殺,還在逃亡中遭遇了臺風。在這又冷又餓的臺風之夜,他們不但要躲避和迎戰自然的臺風,還要躲避和迎戰城市的種種欺壓和陷阱。在他們狼狽大逃亡的過程中,在命懸一線的生死線上,他們也想到了偷。想到了搶,想到了以惡還,惡,但是,他們最終沒有去做。相反,他們在逃亡的過程中,幫助了一位來廣東尋找兒子的江西老人。那個風雨交加的臺風之夜,不但是大自然的臺風之夜,也是他們心靈的臺風之夜。他們最終在一次次善與惡的交鋒中,戰勝了自己,贏得了新生。他們的靈魂,也在臺風之夜得到了洗禮。當臺風退去,幾個人手牽手地走在黎明下時,我們看到的是平民百姓和小人物的心靈的黎明、人性的黎明,那黎明下的光輝,是平民百姓和小人物心靈的光輝、人性的光輝。作者對平民百姓和小人物的敬畏,都寄寓于在了這極不尋常的臺風之夜。
我們常常說文學藝術創作要超越,可是超越什么呢?文本要超越,文筆要超越,更重要的是情感要超越。如果一個作家對他所寫的對象,沒有悲憫情懷和敬畏之心,不算超越,也超越不了。作家的情感,只有實現了情感上的超越,才會有藝術上的超越。
張偉明對深圳回流打工女的深度追蹤與記敘,更是實現了悲憫與敬畏的雙重超越。他的長篇系列紀實文學《深眸·女》,不再把目光停留在還在打工的人群身上,而是延伸到了那些曾經在深圳打工,而今不知道流散何方的打工女身上。他關心她們的過去,他關心她們的現在,他關心她們的未來。他游走祖國各地,四處打聽和采訪曾經為深圳流過血汗做過貢獻的打工妹,把悲憫的情懷和敬畏的心靈,帶到了一個嶄新的境界和嶄新的高度。張偉明情感深處傳遞出來的溫馨和溫情,不僅是人性的光芒,也是文學的光芒。人性和文學的體積與容量,在張偉明這里得到了更為溫暖的擴展和張揚,在這本書里,他滿懷虔誠,記敘了幾十位不同女性的風雨人生。她們坎坷的命運,她們曲折的人生,她們善良的心靈,她們博大的胸懷,她們堅韌的品格,她們頑強的背影,都在張偉明質樸而清新的敘述里,流淌著女性的柔美與剛強,彰顯著女性的平凡和偉大。他充滿深情地寫到:她們是國家的活水,流到哪里哪里就充滿著生機和變化,而且是潛移默化的、深層次的變革,史無前例,影響巨大。張偉明對普通人物這種深度的關注、悲憫和敬畏,使文學具有了堅韌而龐大的力量。這種力量代表了文學前進的方向和未來,代表了人類必需的情感和情懷。
記得在2006年初,我第一次跟王十月、曾楚橋、戴斌等幾位打工作家見面時,我就跟他們說,現在的打工文學多停留在集體呼喊疼痛和集體訴說苦難的層面上,應該還有自醒、自覺、自珍、自愛、自強、自立,還有真、善、美、愛和快樂、幸福等更豐富的東西。現在,我很驚喜地看到了不少這樣的東西。深圳的打工文學,已經開始脫離了集體對苦難的哭訴和吶喊,已經開始了對人心、人性、精神和社會等更高層面的攀登和超越,有了很高的情感亮度、人性光度和文學高度。我想,隨著社會的進步和發展,在未來的作品里,我們會更多地看到自醒、自覺、自珍、自愛、自強、自立,看到真、善、美、愛和快樂。因為,這個社會給我們的不僅僅是疼痛,還有幸福。
(作者單位:中國作家協會創研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