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聰
在法國現代思想史上,如果我們把20世紀60年代末作為西方社會“現代”與“后現代”的分水嶺,那么尤奈斯庫的荒誕戲劇和鮑德里亞的消費社會理論則可以看作是對上述兩個歷史時期社會現實的反映。當人們舔著戰爭的傷口尋覓逝去的家園,尤奈斯庫接過“存在主義”的傳聲簡告訴全世界,人的存在只不過是一場荒誕而痛苦的噩夢,相對于所謂的“意義”,只有紛雜的物質才能成為這個時代的標志。當人們逐步在戰后經濟復蘇的大潮中開始縱情于現代科技帶來的物質享受,鮑德里亞又站了出來以預言家的姿態描述了社會日益嚴重的精神危機。在本文,筆者聚焦于“物”這個關鍵詞,以期對尤奈斯庫和鮑德里亞關于“物之惡”世界的描繪與批判進行對讀。
一
在存在主義哲學的語境中,世界是荒謬的,人生是痛苦的。包括人的存在在內的所有的存在都是偶然的,是偶然發生的事物。既然所有的存在都不是決定的,而是偶然的和不確定的,因此,我們沒有任何理由事先決定事物應該這樣而不應該那樣,同樣,我們也沒有理由事先決定人應該這樣而不應該那樣。這是一個沒有主宰、沒有理性、沒有規律可循的世界。每個人都處在孤獨而冷酷的環境之中。人類所苦心經營的一切,一次次地被自己的雙手毀于一旦。這樣的世界怎能不是一個謊謬的世界?這樣的^生怎能不使人們感到痛苦不堪?既然人類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勞的,那么人生的意義又在哪里呢?
荒誕派戲劇就其本質而言是對存在主義哲學的一種圖解,是對存在主義文學理論和文學實踐的一種繼承。荒誕派戲劇是20世紀50年代興起于法國,60年代風靡歐美各國的一個重要戲劇流派。它以離奇怪誕的舞臺藝術形式和令人迷惘難解的主體,使素有藝術修養的歐洲觀眾初則瞠目結舌,繼而為之傾倒著迷。在傳統戲劇一直占據主導地位的歐美舞臺上,這批被稱為先鋒派的劇作家獨樹一幟,打著“反傳統”的旗號,在世界戲劇史上書寫下了輝煌燦爛的一頁。和存在主義哲學家們一樣,荒誕派戲劇的劇作家們同樣認為當上帝、絕對理念、普遍規律像如血的殘陽沉落之后,整個世界變得丑陋、雜亂、盲目、極端險惡和不可理喻,但與存在主義哲學家們不同的是,荒誕派戲劇放棄了關于人類處境荒誕性的爭論,僅僅表現人類的生存狀態,即以具體的舞臺形象來表現存在的荒誕性——個體被不明不白地拋到世界上來,既無目的也無作為。他們被丑惡的世界所包圍、被荒誕的現實所驚嚇、被不合理的社會所擠壓,已經不再是人,而成為非人。
作為一個法籍羅馬尼亞人,尤奈斯庫清醒地感受到資本主義社會拜金主義的物欲橫流,以及現代工業文明的畸形發展給被物所包圍的現代個體所帶來的壓迫感和窒息感。因此,他的創作主題便是反映資本主義社會中物對人的統治,物對人的壓迫,物質力量對精神力量的勝利。在尤奈斯庫看來,人生是荒誕的,對人生的一切探索和追求都屬徒勞,人與人之間的一切溝通都是不可能的。認真嚴肅地對待人生便顯得荒謬可笑,而真理只會存在于夢境和幻想之中。在尤奈斯庫的劇作中,“物質因素”十分重要,他并不對現實進行如實寫照,而是讓道具、布景、燈光、聲音活起來,以此制造荒誕、恐怖的氣氛,有意地出現很多不符合邏輯的推理、夢魘和奇異的變形,無生命的、非人性的或腐朽的物體的擴展對人的排擠等等,表現“超人的物質力量戰勝了人們的一切努力”這一主題。物質的積累、滋生會使觀眾的心理達到高度的緊張狀態,作者正是以此來給觀眾以物壓迫人的直觀,產生強烈的舞臺效果,使他們充分感受到人在物的海洋中的渺小和貶值。在尤奈斯庫筆下。他通過各種方式在作品中創造出大量象征資本主義工業文明發展成果的“物”,如椅子、家具、尸體、蘑菇、犀牛,等等。這些物不具有生命,只是一些毫無意義的干枯的物體,或腐朽或丑陋或怪異或荒謬,它們像洪水猛獸一般以瘋狂的速度占據人類原本就非常窄小的空間,啃噬人們早已失去主宰的靈魂。并最終將人變成“非人”。
從60年代起,西方社會以驚人的速度和嶄新的面目進入到所謂的“后現代社會”、“后工業社會”或“晚期資本主義”的新時期。社會發展的速度和變化的幅度,使許多研究西方社會的思想家們痛感跟不上社會變遷的快速節奏。但鮑德里亞卻以他快速的筆觸和浪漫的風格緊緊跟上時代變化步伐,不論是在理論上方法上,還是在寫作風格上都能夠不斷地有所創新。這也使他在半個世紀以來始終能夠被國際學術界認為是最有思想成果的理論家之一。
盡管西方理論家們針對社會上新出現的特征情況提出了許多不同的新的理論,但他們幾乎一致地承認當代西方社會是一種消費社會。消費在當代社會生活中的重要地位,使許多社會學家和社會理論家非常重視社會的消費問題,并以消費問題作為一個重點全面展開對于當代西方社會的分析批判。當代西方社會的消費活動早已不是傳統的消費,而是具有新的社會文化意義的關鍵事物。如何分析當代西方社會的消費活動、消費具有什么重要意義、消費同其他社會文化活動又有什么關系,鮑德里亞在這方面所做出的理論貢獻使得他成為西方社會人文科學界的著名人物。綜觀鮑德里亞的思想,對物的研究始終是其后現代消費學說的核心。他指出,現代社會中物的激增證明了當代人并沒有擺脫生存的物化遭遇:“在我們的周圍,存在著一種由不斷增長的物、服務和物質財富所構成的驚人的消費和豐盛現象,它構成了人類自然環境中的一種根本變化。恰當地說,富裕的人們不再像過去那樣受到人的包圍,而是受到物的包圍。”在晚年近著《完美的罪行》一書中,他仍然堅持認為:“實在的激增,就如同自然界中人們可能已經消滅的捕食動物的一個種類在迅速繁殖一樣,構成了我們真正的災難,這是一個客體世界不可避免的命運。”在他看來,當代人所遭遇的物化事實集中地反映在生活世界的消費本質中,消費已不是傳統意義上對物品的購買、擁有和消耗,其本質是在物中并通過物而建立的人和人之間的象征關系。雖然與尤奈斯庫一樣,鮑德里亞也認識到了物質高度發達的社會條件下人的生存的舉步維艱,但與荒誕戲劇中實實在在的桌椅家具有所不同,在鮑德里亞那里,“物”的存在是以符號為中介的,而這正是消費時代物最為顯著的特點。從后現代消費社會理論角度對當代世界加以透視并獲得新的問題意識,的德里亞借助一些新的術語,諸如“仿像”、“內爆”、“超真實”、“消費”、“致命”、“時尚”等重新思考當代世界熱帶叢林般包圍人類并大量繁衍的物所帶來的新的社會組織形式。
從1968年出版的《物體系》到七十年代的《象征交換與死亡》和《消費社會》,再到八十年代的《誘惑》、《致命的策略》和《完美的罪行》,物對于人的不斷增長的權力從一開始就一直是的德里亞探索研究的主題,只是在不同的時期,他對物的規定和所賦予的意義并不完全相同。早期鮑德里亞的“物”是功能化了的與主體相對立的客體,它不再是倫理道德的載體和物性的自身呈現,而是按照人們的擺置要求而形成的功能結合。“象征交換”
時期的“物”則是一些具有了“符號價值”的“比真實更真實”的“擬像”或“仿像”,每一個現代社會的人都無法逃離這些符號的編碼,自覺不自覺地參與進由“物”所構成的消費文化體系。但到了八十年代后期,鮑德里亞完全改變了其原先對于“物”的界定,所謂的“命定之物”首先是顛覆了傳統的主客關系,不再是傳統哲學意義上與主體相對立的客體,相反具有了“物活論”的特征對人的生存構成極大威脅,它要毀滅人消滅傳統哲學中充滿自信的人類主體,因而具有無窮的威力。
二
在西方哲學傳統中,“人”一直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人的生存除了要有物質需求以外必要的精神需求不能避免,但現代社會發展的結果是人們越來越注重前者而將后者毫不在意地抹殺刪除。尤奈斯庫和的德里亞對人的自由本質和人的尊嚴持有絕對的肯定,而他們對“物之惡”的批判存在著共有的內在程式:“物化——幻化——異化”,即由對物性的抽象化過度到主觀精神現象的幻化,再到人的主體性存在的顛覆與喪失。
“物化”這一概念是盧卡奇在馬克思有關“商品拜物教”和異化概念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特指在資本主義商品社會中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表現為物與物之間的關系。從客觀方面看,在資本主義社會,人之外的整個物質世界包括人類社會及其規律,不再是屬人的存在,而是成了與人相對立的非人的存在。從主觀方面看,人由主體變成了對象,成為物化的產品。人的活動越來越與自身相分裂和疏離,越來越不屬于他自己。人的一切都成了物質的籌碼,成為有價的可用金錢買到的東西。
在尤奈斯庫的荒誕戲劇中,他雖然沒有明確提出“物化”概念,但他的每一部作品無不透露著對他所處的物化時代的深刻批判。在《椅子》里,無數的椅子成了舞臺的中心形象,即世界的中心形象。通過淡化了塑造典型人物的創作手法,尤奈斯庫不再把道具作為塑造人物性格的輔助手段,而是打破了人與道具之間的嚴格界限,使人物和道具成了心里感受的表演道具。道具的地位上升到了角色的獨立地位,而人物下降到了與道具一樣的沒有靈魂的“物”。通過表現無數的“椅子”,尤奈斯庫試圖給觀眾一種深刻的啟發:在這個荒誕的世界上,每一個家庭、每一對夫婦,每一個人都面臨著形形色色的“物”的威脅。尤奈斯庫把對世界、人類和人生的憂患意識提煉成了“椅子”,生動地表現了他與眾不同的獨特思考。他的戲劇題材不是取自于現實生活,潛意識的幻覺和抽象的象征取代了理性的思維,人在物的異化和擠壓下變得可悲、可嘆、可憐、可笑。尤奈斯庫使我們清楚地看到了同類在物的異化下失去人格和尊嚴,蝸居在方寸之間,茍延殘喘,雖生猶死的各種凄慘圖景。現實與非現實、理性與非理性、自然與反自然、主觀感受與客觀存在,以及內容的嚴肅性與形式的戲劇性巧妙地結合到了一起,荒誕的主題和荒誕的形式在尤奈斯庫的筆下獲得了高度統一。
鮑德里亞對物化的解讀和尤奈斯庫一樣也是從人類精神現象學的角度來進行的。他同樣地把物化視為人類缺乏生命整體關照和喪失類意識的嚴重精神痼疾,對物化的描述始終都伴隨著由資本世界物的流轉關系所衍生的社會意識形態系統的深刻批判。而對物品體系的客觀分析和對現代社會構成的深刻思辨則構成了鮑德里亞與尤奈斯庫不同的理解范式。鮑德里亞認為消費導致物化主要通過兩個過程:即物的符號化和物與人關系的符號化。在他看來,人把對物品符號的欲求作為生存的至上原則,物化意味著物品的合理性和需要的不合理性之間的矛盾,物品的生活體驗真象持續地與物品合理性的分離。現代社會的拜物邏輯的特點正在于:物品質料因通常被抽象為某種形式因,從而把形式因看成本體的始基意義上的存在。物化過程就是以人的理性從個別的質料因中抽離出一種“共相”,在將物的地位提高到一定的高度之后,還要把物的文本經過消費行為轉換成一種拜物主義的意識形態文本和社會控制意圖灌輸人人的大腦,催生了整個日常社會生活與精神狀態的變化。社會關系采取了物的形式,人反為這種物所奴役;人的實踐主體性被扼殺,人被降到了物的水準。人的活動變成了一種非批判的、單純接受陸的機械運動。人們已習慣于生存在一個物化社會并開始自覺地認同物化社會的這種物役性。這表明,物化結構積淀到了人的思想結構中,人不僅在意識上缺乏超越這種物化的傾向。而且反而將這種物化結構當作外生于人的活動的不可背反的規律和人本來的命運加以服從,完全聽任物化力量的擺布。
此外,尤奈斯庫和鮑德里亞在對物之惡的批判過程中都提及主觀原始意象的精神幻化問題。在他們看來,工業文明社會中人們對于物化生命模式的幻化認同都起源于物化了的社會存在對人的主觀意識的侵擾,使人對外部世界的認知系統和評價系統發生了根本的改變,這種幻化尤其發生在物的符號化、主體化和神圣化的過程之中。尤奈斯庫在《犀牛》這部戲劇里為我們深刻地揭示了人的精神幻化問題。《犀牛》中的所有人物,從普通市民到社會名流和紅衣主教,他們向往變形,追求變形,甚至最后無不以變犀牛為美、以變犀牛為榮。他們之所以如此,從心理動因上看其實是在于現代入的從眾心理和求同行為。所謂從眾,通俗的說,就是當一個人的活動動機是來自“別人都這么做”的時候就容易出現一種感染性和浸潤性,而這種感染和浸潤又會被其他個體自然而然地接受。尤奈斯庫在接受訪問時對此亦有所闡述。他說:“人性變得單調了,這并不是因為它已上升為偉大的精神價值,而是因為它是憂郁的,因為人們都是犀牛,因為某人說了某種事,喊出了某個口號,其他人也都接受了這個口號。”人云亦云,東施效顰,正是由于這種精神上的幻化,個體在心理機制和行為模式上才缺乏辨別毫無主見地向他人看齊,才造成犀牛幾乎淹沒整個世界的可怕結局。
鮑德里亞對拜物意識的精神幻化也作了考察。首先,在他看來,拜物意識的精神幻化表現為物的符號比物的實體更具誘惑力,為此,對幻化的透視需要對神圣視域中外表進行解讀。在資本操縱的商業社會里,在視覺顯示張力的時代,一切東西都是誘惑,而且只是誘惑。誘惑處于符號和外表領域,追求著快樂和身體的使用權。誘惑構建了商品消費符號和符號競爭的神圣的表面,反映了顯在話語的外表性極其膚淺的方面,但外表壓根就不膚淺,它是游戲和強烈情感產生轉變的場所,商品消費符號的引誘比任何真理的顯現更為重要。因為在與主體遭遇時,物體的預先反應,就是外表,它處于創造著誘惑和愉快效果的雙重形式下。其次,在消費社會的架構里,人們主要以其消費能力顯示自身具有的能量。他特別觀察到“地位”的普遍性價值,隨著現代社會秩序的演進,“身份”概念越來越趨于簡化,并與“地位”概念合流,成為個人謀求的決定性標準。地位的符號系統總括了其他一切價值體系,而成為一種普遍的、可通兌的符碼。“地位”符碼不會比其他符碼更有隨意性,它構成一個完全社會化和世俗化的社會識別記號體系,構成了一個普遍的記號和閱讀體系。但是,鮑德里亞也深
刻地指出,這種以某一特定價值為軸心的簡化了的普遍性符號體系給人的精神狀況帶來危機:一是“普遍化、效率的代價是價值‘語言的徹底簡化、貧乏化,幾乎不可逆轉的退化”,一是“價值參考單一化所具有的強制性,似乎只是使得區別的欲望更加強烈”。可見,拜物意識的精神幻化表現為消費文化越來越使人置身于龐大的物的鏡像世界之中,幻化把巨大的、喪失了與人的親緣關系的物帶到我們面前。
異化是馬克思批判拜物邏輯時用到的最為重要的范疇。所謂異化,就是指人被原本屬于人的東西或人的創造物所控制的非人狀態。尤奈斯庫曾指出:“我寫的主要是一種帶有普遍性的小市民階級,這種小市民是一些死抱固有管你那、滿嘴標語口號、循規蹈矩的保守分子……史密斯夫婦和馬丁夫婦不再會說話了,因為他們不再會感動,他們不再有激情,他們不再知道自己是怎么存在在這個世界上的,他們可以‘變成任何人,任何東西,因為,他們不再存在,他們成了他人,在這個無人稱的世界里,他們是可以相互置換的。”人物失去個性、身體可以相互轉換是尤奈斯庫表現人被異化的方法之一。高度自動化的現代物質社會使人喪失個性、千人一面,失去了豐富內心生活和情感世界,《禿頭歌女》中的馬丁夫婦和史密斯夫婦就具有這種“可置換性”。再者,人的異化是由于人的本質和個性在現代社會遭到扭曲造成的。“扭曲”是異化的形象表述,表現為人與社會、人與自然、人與人及人與自我諸關系的扭曲,為了充分表現這諸多關系的扭曲,尤奈斯庫在自己作品中寫到的人物都是被扭曲了個性、身心殘疾、人格分裂、沉淪頹廢、渺小卑賤、滑稽可笑。他們不再是世界的中心,不再是“宇宙的精華!萬物的靈長!”這些人物不再是叱詫風云的英雄,不再是運籌帷幄的智囊,不再是體魄魁梧的巨人,不再是氣宇軒昂的人杰,他們失去了昔日奔放的熱情、聰明的頭腦、善辯的口才,地位一落千丈成為失去一切價值的“非人”。身體殘缺不全精神萎靡不振是尤奈斯庫戲劇人物形象“非人化”的特點之一。尤奈斯庫筆下的人物常常是聾子、啞巴、盲人、斷肢殘臂的廢人、老朽垂死之人,他們骯臟丑陋、卑賤渺小、喪失理性、思維混亂、衣衫襤褸、步履瞞跚、精神恍惚、神情呆滯、語無倫次、絮絮叨叨。
鮑德里亞更更側重于對消費過程中的異化現象進行批判。在鮑德里亞看來,異化問題在20世紀非但沒有解決,反而程度和范圍都大大加深了。不僅統治人的異化力量從有形的政治、經濟力量向無形的文化力量轉化,而且異化機制已經深入和內化到人的生存方式中。鮑德里亞正是在這一文化背景上、從消費這一切口展開了對現代異化現象的批判。首先,人的主觀幻覺、麻醉、游戲等態度成為消費社會的主要異化模式。“異化走得要遠得多。我們所離棄的我們的一部分,我們并沒有擺脫它。物品會對我們進行報復。我們被剝奪的一切依然與我們相聯,但卻是消極地與我們相聯,也就是說它會騷擾我們……一切超越異化的理想解決辦法都被無情擊碎。異化是無法超越的:它就是與魔鬼交易的結構本身。它是商品社會的結構本身。”更為可悲的是,現代人已經沉浸到物的符號世界的秩序中去,個體的自反性思維能力趨于消失,個性的張揚逐漸轉向玩世不恭式的游戲人生,“已經不再有本來意義上的‘同一、‘同一主體,因此不再有同一之相異性,因而也不再有本來意義上的異化……在符號之間,沒有矛盾……也沒有排斥性的對立:秩序化的勾結和蘊涵……消費是游戲式的,而消費游戲逐漸地取代了同一性的悲劇。”其次,消費社會的形成改變了人的日常生活和意識形態。現代社會中,物的豐盛推動了炫耀性消費,物承載著人們對品味、地位、榮譽、職業、性別、個性等各方面的差異化要求。消費不但成功地對家庭生活模式進行了商品化改造,還走出家庭范圍,改變了人們日常生活的時空結構,將人們引向一種新的關系網絡中,各種人際關系包括婚姻、性乃至死亡都可以作為商品提供給市場。整個消費社會的基本結構,不是以人為本,而是以受人崇拜的物以及由從屬于各種系列中的物所組成的物體系為中心,社會的運轉模式演變為以對物體的禮拜形式為基本動力的拜物化過程。物的人格化相伴而來的是人的主體性的喪失,人成為物體系自發擴張的絕對律令的手段,人的生活與生存進程轉化為消費符號機器運作的重要場地。
尤奈斯庫在一次接受采訪時曾坦言自己創作《犀牛》時的感受:“有一種‘統一化在阻止人類個性的深化、發展,它就像扣在全人類頭上的一個大蓋子。人類變得如此千篇一律,并非因為他們巨大的精神價值提高了,而是他們變得憂郁了,因為他們都變成了犀牛。因為如果有某人說了點什么,馬上就會有人出來喊口號歡呼,一個人喊口號,其他人都會接受。”時隔多年之后,鮑德里亞發出了同樣的聲音:“我們生活在物的時代:我是說,我們根據它們的節奏和不斷替代的現實而生活著,在以往所有的文明中。能夠在一代一代人之后存在下來的是物,是經久不衰的工具或建筑物,而今天,看到物的生產、完善和消亡的卻是我們自己。”這是尤奈斯庫和鮑德里亞對“物時代”的精彩概括,也許,通過尤奈斯庫與鮑德里亞的批判性剖析,我們能夠從“物之惡”的時代中警醒,而不是沉迷于其中,不可自拔。
(作者單位:湖南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