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廣榮
[摘要]“道德生產力”與“道德資本”是兩個相互關聯的經濟倫理學概念,后者是前者合乎邏輯推進的結果,王小錫教授在這兩個領域作了諸多積極有益的探討,豐富了我國經濟倫理學的知識理論體系。在理論上闡明“道德生產力”的道德閾限及其生產力特性,并在此基礎上厘清“道德生產力研究的應有理路是十分必要的,它有助于促進“道德資本”研究的拓展和深入,推動我國經濟倫理學的建設和發展。
[關鍵詞]道德生產力道德生產力的道德閾限道德生產力的生產力特性
[中圖分類號]B82—053[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7—1539(2009)02—0101—04
筆者曾在《“道德資本”研究的意義及其學科定位》一文中談到研讀王小錫教授關于“道德資本”研究的感受和認識,近來讀識他的關于“道德生產力”的研究成果,又生新的感觸。“道德生產力”是在“道德資本”之前提出來的,之后不久就受到學界的關注,有的學者提出批評,批評所指是“道德生產力”這一命題不能成立,當時王教授及他的追隨者也作了反批評式的回應。反批評文章認為,“泛生產力論”和“道德生產力”之間存在明確的劃界,因而道德生產力與泛化論無涉。然而,這一問題至今依然存在,尚有從理論上厘清之必要。
一、道德作為生產力的道德閾限
反對“道德生產力”這一命題的人曾發出這樣的責問:難道那些“舊的腐朽的道德”、“不利于經濟發展的道德”能夠成為生產力嗎?這就提出了一個關于道德生產力的道德閾限的問題。說明這個閾限問題是從理論上研究“道德生產力”的邏輯前提,也是不同意見的對話平臺。
從語言邏輯和語言習慣來看,“道德生產力”的命題實際上就是“道德作為生產力”的命題,其“道德”已經被指稱在“新的進步的道德”、“有利于經濟發展的道德”的閾限之內,這是無須加以特別說明的。這就如同“做人要講道德”、“道德教育”、“道德榜樣”等話語中的“道德”一樣,指的無疑都是“新”的“進步”的道德。至于所指“新”的“進步”的道德是不是有利于經濟發展的“新”的“進步”的道德,那是另一話題,與“道德生產力”即“道德作為一種生產力”的命題無關。
道德,作為一種特殊的社會意識形態、社會價值形態和人的一種特殊的精神生活方式,以其廣泛滲透的方式存在于社會生活的一切領域,無處不在,無時不有。這使得道德現象世界非常復雜,人們可以依據不同的分類方法將其劃分為不同的具體形態,如可以依據主體類型將道德劃分為社會道德和個體道德,社會道德可以劃分為社會道德心理、道德規范、道德風尚,個體道德可以劃分為道德認識、道德情感、道德意志、道德理想和道德行為;根據存在領域可以將道德劃分為公民道德、社會公德、職業道德、婚姻家庭道德;依據文明屬性又可以將道德劃分為歷史道德與現實道德、先進道德與落后道德,如此等等。而所有依據不同方法劃分的道德又都是相互聯系、相互依存的,人們只能在相對的意義上將它們區分開來。
在歷史唯物主義的視野里,道德根源于一定社會的經濟關系并受“豎立”在經濟關系基礎之上的上層建筑包括其他觀念形態的上層建筑的深刻影、響,同時又對決定和深刻影響它的經濟關系和上層建筑諸形態具有巨大的“反作用”,這就是道德的社會作用——“社會作用力”。不難理解,(依據不同方法劃分的)不同的道德具有不同的“社會作用力”,經濟生產活動中的道德所表現出來的“社會作用力”就是“生產力”。因此,從邏輯分析的角度看,“道德生產力”這一概念的科學性是毋庸置疑的,否認“道德生產力”命題的科學性就等于否認道德在生產活動中的“社會作用力”。實際上,這里的關鍵問題不是“道德生產力”存在的真實性,而是作為“生產力”的“道德”所指的應是什么意義上的道德,也就是“道德作為一種生產力”的道德閾限問題。對此,研究者們至今并沒有展開過認真的討論。
作為“生產力”的“道德”只能是與生產有關的道德,亦即生產領域中的職業道德。具體來說,一是生產活動中的道德規范,二是認同和體現道德規范的從業人員的道德品質,三是由前兩者整合而成的生產企業的職業風尚。
生產活動中的道德規范作為一種“生產力”要素,是由道德規范的本性決定的。恩格斯說:“人們自覺或不自覺地、歸根到底總是從他們階級地位所依據的實際關系中——從他們進行生產和交換的實際關系中,獲得自己的倫理觀念。”一定的“倫理觀念”經過理論特別是職業倫理學理論的“社會加工”,便形成一定的職業道德規范。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下,所有生產領域的“生產和交換的經濟關系”都勢必要以公平占有資源和市場為生命法則,由此而在自發的意義上勢必會使得所有“經濟人”產生崇尚公平的“倫理觀念”,直接體現這種生命法則的“倫理觀念”是自發的、感性的,經過理論的“社會加工”而被提煉出的職業道德規范,具有社會意識形態和價值形態的屬性,就成為能夠反映市場經濟客觀要求的合理的道德規范,從而可以充當調整生產企業的一種“生產力”了。道德規范之所以能夠成為一種生產力或生產力的要素,全在于其“規范”的特性,在于其以合乎道義的特定的規則將“經濟人”可能出現或事實存在的不規則的行為“整體劃一”到“實踐理性”的軌道上來,使之產生“團結就是力量”的經濟效益。應當注意的是,職業道德規范體現的“團結就是力量”的“生產力”內涵和意義,不僅表現為對“經濟人”違背道義行為的約束力量,也表現為對“經濟人”合乎道義的行為的激勵力量。
生產活動中從業人員的道德品質是認同和踐履職業道德規范的結晶,其“生產力”意義是無須多加證明的,因為從業人員是生產力的第一要素,而其道德品質作為非智力因素無疑是從業人員素質結構中的第一要素,亦即“第一要素的第一要素”。從業人員具備了職業道德品質也就實現了“道德人”與“經濟人”的統一,使職業活動中的道德價值與科技價值集中于從業人員之一身。不過應當注意的是,只有作為“從業人員”的人的道德品質才具有生產力的性質,人離開生產領域,融會到公共生活領域或回到家庭生活中,其道德品質就不具有生產力的特性了,雖然一個人在公共生活和家庭生活中的道德品質對其在生產領域中所表現出的道德品質會具有一定的影響。正是在這種意義上,王小錫教授精到地指出:“道德不是游離于生產之外來推動生產力發展的一種力量,而是生產力內部的動力因素。”
在任何社會,職業道德風尚都是社會道德風尚的主要組成部分。社會道德風尚一般也就是人們平常所說的社會風尚,在職業活動中也就是所謂的“行風”。社會風尚的實質是道德關系,屬于“思想的社會關系”范疇,是“思想的社會關系”的主體和價值核心,正因為如此,社會風尚(黨風、政風、民風、行風等)是評判一定時代的道德現實及其文明狀態和水準的主要標尺,其評價的標識性用語是和諧。生產企業中的職業道德風尚作為企業活動
中的道德關系的表征,一方面反映的是生產企業內部各種道德關系的實際狀態,另一方面反映的是生產企業與其外部環境(主要是資源和市場)的道德關系狀態,“行風”正則表明企業內外部的道德關系正常,處于和諧狀態,這自然會是一種“生產力”,因為“和氣生財”。
概言之,作為“生產力”的“道德”是由社會之“道”——職業道德規范、個體之“德”——職業道德品質和職業之“風”構成的職業道德總和,對此理解既不可偏棄,也不可泛化,否則就會在基本概念上發生混亂,引發關于“道德生產力”研究的不必要的論爭。
二、道德作為生產力的生產力特性
首先,道德作為一種生產力屬于“精神生產力”范疇,這是道德生產力的本質特性。對此,王小錫教授依據馬克思關于生產力包括“物質生產力和精神生產力”及“物質生產力”為“精神生產力”所“生產出來”的思想,在多篇文章中作了多次分析和闡述,讀后讓人頗受啟發。但與此同時,王教授沒有進一步明確指出道德作為“精神生產力”并不是“精神生產力”的全部,即使可以證明它是“精神生產力”的“核心”也不能等同和替代“精神生產力”,因為除了道德因素,“精神生產力”顯然還包含科學技術和生產者智能結構中的諸因素。
道德生產力所具有的“精神生產力”的本質特性,是生產力諸要素中最具活力的精神力量。有人或許會問:既然如此,為什么不用“精神力量”——“精神動力”之類的老話來表達道德在生產活動中的積極作用,而要創造一個新概念呢?不能不說這樣發問沒有道理,但是用“精神力量”——“精神動力”這類老話顯然都不如“道德生產力”更能生動地表達道德在生產活動中的道義力量。在科學尤其是人文社會科學發展史上,原生學科的最初概念漸漸被其他學科,特別是后發學科“借用”的現象是司空見慣的,如物質、人格、價值、生態等,這種普遍現象表明科學研究視閾在不斷拓展和深入,是應當給予肯定的。難道我們能因馬克思主義哲學“借用”物理學的“物質”、心理學“借用”倫理學的“人格”、倫理學(包括人生哲學)“借用”經濟學的“價值”、思想政治教育學(包括德育學)“借用”生物學的“生態”,而指責它們侵犯了原生學科的領地、犯了概念混淆的邏輯錯誤嗎?這樣的“借用”在一定的時期內確實會造成概念混亂,也會給研究者的工作帶來一些不便,但這正是原生學科建設和發展所面臨的機遇,也是縱向意義上孕育著的新學科的生長點。在這種情況下,研究者的使命是沿著拓荒者的足跡繼續往前走,而不是拽抑和阻攔拓荒者探索的腳步。
其次,道德生產力也是一種發展型的生產力,在社會經濟變革時期同樣會表現出變革和飛躍的特點。生產活動中的道德作為一種生產力的先決條件必須是能夠真實反映生產活動中的客觀關系及由此而形成的生產者的“倫理觀念”,實現“應當”與“是”的有機統一。從人類社會文明的發展規律看,在由原始共產主義走向未來共產主義過程中的道德都不具有“共產主義”的特征,都是不那么合乎道德的,但這卻是一個不斷走向進步的發展過程。專制社會的整體主義相對于原始共產主義來說既是一種“倒退”卻更是一個進步,個人主義相對于整體主義來說既是一種“倒退”卻更是一種進步,同樣之理,集體主義相對于個人主義來說也既是一種“倒退”卻更是一種進步q)。依此邏輯推論,前文提及的社會主義公平和正義原則,相對于以往具有“義務論”傾向的道德不能不說是一種“倒退”,但它更是一種極為重要的進步,因為它體現和倡導的是道德義務與道德權利相應的對等性,能夠與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相適應,與社會主義法律規范相協調,因而能夠充分發揮自己。就是說,道德作為一種生產力具有非常明顯的發展特性,這一特性決定了道德只有適應經濟關系及“豎立其上”的上層建筑的要求,才可能成為生產力。
最后,道德作為一種生產力具有支配和整合其他“精神生產力”的功能。用人才學和心理學的方法來分析,人的智能素質結構總體上可以分解為智力因素和非智力因素兩個基本層次和結構序列,前者主要包含感覺、知覺、思維、想象等因素,后者主要包含興趣、情感、意志、氣質等因素。智力因素表現為人的知識和技能方面的水平,其功能評判用語為“會不會”,非智力因素主要表現為道德(人生)價值觀,其功能評判用語為“愿不愿”。②在人參與社會活動的實際過程中,智力因素是受非智力因素支配的,亦即“會不會”是受“愿不愿”支配的:雖“會”卻不“愿”,“會”也無用或用處不大,反之,雖“不會”卻“愿意”學習和行動,“不會”就能變“會”,就能由少“會”變為多“會”。經驗也證明,一個人的感覺是否靈敏、知覺是否準確、思維是否活躍、想象是否豐富,都受到非智力因素的“愿不愿”的價值取向的深刻影響。在這種意義上我們完全可以說,非智力因素中的主體部分即道德(人生)價值觀在人的社會活動過程中起著決定性的支配作用。在生產活動中,“經濟人”參與生產活動中的智力因素主要是與生產相關的知識和經驗、專門的生產知識和技能,非智力因素主要是與生產相關的職業認知、職業情感、職業意志及其顯現的堅持精神等。經驗證明,后一序列對前一序列具有支配和整合的影響力,從而在根本上影響著企業的生產效益。
道德作為一種生產力的上述特性,使得職業道德在生產力諸要素中成為最活躍的生產力因素,也是最重要的生產力因素。現代企業在建設和發展生產力的過程中,應當始終把建設和發展職業道德文化、推動職業道德文化進步放在重要的位置。
三、道德生產力研究的意義及應有理路
從以上分析和闡述不難看出,道德生產力研究具有重要的理論與實踐意義,不僅有助于拓展經濟學和經濟倫理學的理論視閾,豐富和發展生產力理論,而且有助于在企業生產過程中實現“經濟人”與“道德人”的有機統一,從根本上加強現代企業建設,提高現代企業的生產力和競爭力,進而從根本上提高公民的道德素養,加強和促進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和道德建設。然而這一研究目前并不景氣,尚處在舉步維艱的階段,要改變這種狀況就需要探討其深入發展的應有理路。
其一,應堅持歷史唯物主義的方法論原則,改變“冷戰思維”方式。眾所周知,在道德與經濟的邏輯關系問題上,歷史唯物主義認為經濟關系決定道德,道德對經濟關系具有反作用。所謂“道德生產力”不過是關于“反作用”的一種特殊的語言形式而已。在過去“左”的思潮盛行的年代,我們片面強調“反作用”,脫離物質生產力的發展水平和人們可能達到的道德覺悟鼓吹“抓革命,促生產”,由于違背了經濟和生產力發展的規律,結果“革命”沒有“抓”起來,“生產”也沒“促”上去。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勝利召開之后,經過撥亂反正和解放思想,我們糾正了這種形而上學的錯誤。但有些人卻又走上另一個極端,片面強調經濟對道德的“決定作用”,輕視以至詆毀道德對經濟的“反作用”。有的人公開說:“道德作為意識形態和上
層建筑其根源是社會經濟關系,其最終的根源是生產力,因此,應該說生產力是道德進步的根本動力。如果說道德是生產力,那正好是顛倒了道德與生產力的關系。”這種思維和表達方式實際上是一種“冷戰思維”,表面看來是在堅持歷史唯物主義,其實是肢解了歷史唯物主義的方法論原理,其危害在于給人以一種有關唯物史觀的似是而非的認知滿足,動搖了人們對包括道德在內的社會意識形態的巨大“社會作用力”的信念和信心。正如有論者指出:“實際上,道德生產力是在堅持物質決定意識的邏輯前提下,更多地將注意力轉移到作為意識的道德對于生產力的滲透、作用以及兩者之間的復雜關聯。”
其二,應給“道德生產力”研究進行科學定位,將其納入“道德資本”的研究視閾。多年來,王小錫教授及其追隨者在這兩個方面進行了積極的探討,取得了不少令人注目的有益成果。現在需要厘清的問題是:“道德生產力”與“道德資本”這個概念及其研究之間究竟是什么關系?對此,我的基本看法是不應當將這兩個領域的問題截然分開,因為它們都屬于經濟倫理學的范疇,都是經濟活動中的“道德動力”,區別僅在于“道德生產力”只關涉到生產活動中的道德問題,“道德資本”關涉的除了生產活動中的“道德動力”之外尚有經營活動中的“道德動力”,兩者之間是部分與整體的關系(“道德生產力”也可以說是一種“道德資本”)。因此,試圖創建一個道德生產力學科或道德生產力的學科領域的努力,是不必要的。如同道德資本研究需要在經濟學和倫理學的交叉地帶拓展和深入一樣,道德生產力研究的拓展和深入也離不開經濟學和倫理學的視野交匯,需要在這種交匯的視野里將其納入現代企業生產力建設的研究工作之內,以倫理文化軟實力的價值形式豐富和發展現代企業的生產力和競爭力的內涵。須知,強調開展“道德生產力”研究工作的必要性和意義旨在引起更多學科的重視,吸引更多的人參與,以取得應有的成果,而不在于突兀其問題域,使其單兵突進,孤軍深入。
其三。運用多學科的方法。道德作為一種生產力,顯然既不是經濟學的概念,也不是倫理學的概念,而是經濟學和倫理學的交叉學科——經濟倫理學的概念,因此,研究道德生產力與研究道德資本一樣需要運用經濟學和倫理學的學科方法。但僅作如是觀是不夠的,研究道德生產力還需要運用經濟學和倫理學以外的其他學科的方法。比如文化學尤其是企業文化學的方法,在構建和提升道德生產力的過程中就應當給予特別的關注。道德廣泛滲透的生態特點決定了其一切價值存在和實現方式都需要“寄生”和“借用”其他社會現象(活動),在生產活動中則需要“寄生”和“借用”企業的文化建設,通過企業文化建設構建和諧的人際關系,營造崇尚公平正義的行業之風,在這個過程中培育“經濟人”的“道德人”品格,由此而提高企業的道德生產力。再比如人才學和組織行為學的方法,由于其關乎“經濟人”和“道德人”的培育及其相互關系的建構原理,也是應當給予高度重視的。總之,道德作為一種生產力,其形成和發展的研究涉及多種學科的方法,不能僅僅游弋在經濟學和倫理學的交叉學科——經濟倫理學的視界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