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入民間禁忌文化的精神壁壘

海南民俗學者詹賢武先生的新作《海南民間禁忌文化》，對海南各種民間禁忌進行了系統的梳理和歸類，從文化、社會、歷史的角度對之進行客觀分析，為我們展現了遠在南方海島上代代傳承的禁忌文化特質，指出了海南民間禁忌在傳播與發展中與其他地區的不同之處，這對于我們深入了解海南民間習俗的意義是不言而喻的。

相當一段時間內，對民間禁忌的研究似乎成為民俗學領域的一個禁區，對于帶有某種神秘色彩的民間禁忌，人們敬而遠之，視之為不可逾越的精神壁壘。然而，民間禁忌正是民間精神的主要原動力，它規范著民間的精神范疇、宗教信仰和生活習俗等，從物質和精神兩個層面影響著民間的社會生活。因此，“要了解民間就要了解民俗文化，要了解民俗文化就要了解民間禁忌，就要用歷史唯物主義的立場和科學的方法，透過民間禁忌的波譎云詭，深入觸及民間民俗文化的內核，了解民間民俗的文化特質，破解民間禁忌的文化密碼。”

與其他地區的民間禁忌相比較，海南民間禁忌有著自身明顯的地域特點，主要表現為承傳性、多元性、融合性和山海性。

作為一種區域文化，海南民俗文化發軔于中原文化，在許多方面所表現出來的形式和主題，與中原文化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從《海南民間禁忌文化》中我們可以看到，海南文化其實是對中原文化的承傳，他們之間存在著非常緊密的對接關系，這點和海南各族的族源以及遷徙歷史是有關聯的。歷史上海南就是一個移民島，中原人口在向海南遷移的漫長過程中，海南的各族先民出于對遙遠故土的眷戀和膜拜，頑強地保持著宗土文化深厚的情愫和習俗禁忌。從這個角度上講，中原文化是海南文化的母體，海南文化正是在這個母體中孕育，并孵化出具有海南地方特色的區域文化。海南這種重新孵化出來的區域文化，以博大精深的中原文化為根基，因此其文化特質無不烙上宗土文化的印記。各族在不斷地遷徙過程中，為了保持氏族和宗族的延綿，設定種種繁瑣的禁忌對族人的行為進行約束和規范，以維系氏族、宗族和家庭中的各種人際關系。正是出于這種考慮，海南民間才把中原禁忌文化奉為圭桌，世代傳承，生生不息。時至今日，海南民間仍然崇尚“萬物有靈”的樸素自然觀，這應是中國古人崇尚自然觀念的遺存。海南民間有著崇尚自然、愛護自然的傳統，許多山林方面的禁忌盡管存在一些神秘、樸素的成分，在今天來看，卻能起到調整人與自然的關系、維持自然生態平衡的作用。

海南民俗文化體現出的多元性和融合性特點，和海南多民族和睦相處的格局無不有關。先秦之前，黎族先民最早就從百越地區遷徙到島上居住，他們帶來了古樸的百越文化，給這個荒島帶來了人文曙光。稍后，臨高人也從廣西遷徙到海南。秦代開始，漢族從中原各地陸續遷入島內，帶來了中原漢族文化。宋元之際，海南回族從越南占城沿著海上絲綢之路遷徙而來，阿拉伯文化亦在這個海島上扎根。明代萬歷年間，海南苗族從廣西遷徙來島。自此，海南黎苗回漢四大世居民族完成了千里跋涉的移民浪潮，在南中國這個海島上歡聚在一起。他們各自帶來自己的本土文化，經過不斷融合，最終形成千姿百態的海南民間文化。然而，隨著歷史的不斷推移，社會生活的多維度、多元化發展，海南的民俗文化在傳承過程中又出現了難以預測的變異性和多變性。同時社會經濟生活的發展，信息傳播媒介突破了傳統人際交往的閾限，人們的生活方式、觀念意識和審美方式都發生了深刻的轉變，不同類型的民俗文化在不斷的沖撞當中發生斷裂、蛻變，出現了相互借鑒、相互影響、相互吸納的文化整合現象。海南各民族在長期的文化交流中，互相尊重，互為借鑒，一些民間禁忌因而被海南各族人們所共同推崇。

海南島地處南疆邊陲，既有遼闊的南海，又有高聳的五指山，海繞著山，山望著海，山海相守，海山相望。海南又是我國唯一的一塊具有熱帶海洋性氣候的地方，氣候宜人，物種繁多，自然景觀與中原地區迥然不同。瓊州海峽和南海構成的地理屏障，切斷了海南本土文化與宗土文化的聯系，海南各族先民為了適應新的環境，就必須對固有的傳統文化做一些必要的調整。一些生活習俗因為地理環境的變化而失去了存在的必要，也逐漸退出人們的視線；而一些新的生活方式同樣也因此而產生。新的文化模式加入了本土諸多的歷史地理元素，特別是海南獨特的熱帶地理特征，使海南民間文化凸顯出山與海的文化因素。黎族和苗族人民居住的環境主要以丘陵地帶為多，因此民俗類型以狩獵民俗和游耕民俗為主。漢族和回族人民居住在沿海平原地區，民俗類型以海洋民俗和稻作民俗為主。從沿海地區往五指山縱深地帶，民俗類型大致為海洋民俗——稻作民俗——游耕民俗——狩獵民俗過渡，具有鮮明的區域特征。海南人民自古有著敢于闖海的精神，不僅把海南的民間文化傳到南洋各個國家和地區，同時也把南洋文化帶回本土。多種民俗類型的并存，極大地豐富了海南民俗文化的內涵，使海南民俗文化在中國民俗文化的藝苑中熠熠生輝。

《海南民間禁忌文化》不僅詮釋了海南民間民俗的文化特質，同時還對海南民間禁忌的文化意蘊進行了深刻的剖析。作者認為：“從禁忌的作用和目的來看，海南民間禁忌其實就是人生的保護傘，而不是人們追求幸福人生當中設置的桎梏。”海南民間設定的某些禁忌，就是要保證讓人活得順暢、平安、幸福。因為人是萬物之靈，有了健康的軀體，人才能對待現實的生存環境，將人類生存的可能性最大限度地轉化為現實性，最終實現人類自身的價值。海南民間企圖用一種非理性、非科學的方式，對人類的生命規律進行解釋，因此海南民間禁忌所表現出來的各種形態，就會帶有盲目的直觀性和推測性。海南民間禁忌具有的自我約束和自我保護的功能，對人的行為和欲望進行約束和限定，其目的就是保護人的自身平安。海南民間認為鬼神是一種超自然的、無法預測的神秘力量，無時無刻支配著人的命運，因而對這些神靈產生了惶恐和敬畏心理。受這種原始宗教觀念的支配，海南民間對神靈達到頂禮膜拜的地步，平時盡量使自己的行為迎合神靈的旨意，以減少和消除各種災禍的發生。出于這種考慮，海南民間盡量對自己的行為有所限制，也由此產生了各種禁忌。海南民間傳統禁忌習俗中的許多事象，都直接源于這種原始宗教信仰。這些民間禁忌從心理學的角度來看，正如作者所講主要是“讓人們得到了心理安慰，精神上也得到滿足，緩解了困境中產生的各種焦慮與失望，對美好的未來增加了些許信心和勇氣”。

我們對海南民間存在的各種禁忌形態并不是一味茍同，盡管這些禁忌的背后蘊藏著許多先人的智慧和生活經驗，但是我們應該看到，許多民間禁忌是在無端的妄猜中產生的，是沒有科學根據的，是經不起科學實踐的檢驗的。因為民間禁忌從產生伊始，就決定了其本質是消極的、保守的，許多禁忌的內容充滿著唯心與荒謬，積極與消極的因素雜糅其間，這就需要我們用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的立場、觀點和方法，以及科學的精神和態度去對待它。

海南民間禁忌由于其形態過于游離，特別是海南的黎、苗族人民長期生活在五指山區，要獲得豐富的民俗材料，非得長期深入民間采風不可。詹賢武先生的《海南民間禁忌文化》用翔實的民俗材料，為我們展現了豐富多彩的海南民間文化。更為可貴的是，他綜合運用文化、歷史、民族和社會等方面的理論，對海南民間禁忌的各種形態進行細致的剖析，揭示出海南民間禁忌獨特的文化意義，為我們深入研究海南民俗文化提供了便捷之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