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什噶爾

燕　冰

延誤

一再晚點、延誤……

在晚上九點半的清真寺上空，星星和月亮

也有點著急

太陽倒是不緊不慢——

仿佛要做第一個迎接我的老朋友

她還不愿意回到冰山以西

至于胡楊、刮著石榴花氣味的晚風

與走在喀什大街上的人們

我還不熟悉。但我要指出發生在

木卡姆餐廳里的一幕——

一張餐桌上，點好的烤肉，早就涼了

兩個等著伴舞的維族女郎

坐在掛毯下，已顯出了倦意

至于她們之中，哪個是阿依古麗

哪個是穆哈拜提，并不重要

關鍵在于，一架從烏魯木齊飛往

喀什噶爾的優秀班機，遭遇了

不穩定的氣流，在雪山和沙漠上空

來回的兜圈子，不斷下降

不斷上升。拋開時差的影響

我已足足，用完了三十五年

漫長的光陰……

一場陣雨過后

一場陣雨過后

我看見一座低矮的沙丘

又矮了幾厘米。幾棵原本灰頭土臉的紅柳

顯得鮮亮多了

它們從沙丘底部的蔓延

與遠處的沙棗叢，幾乎匯成了一片

而大田里，那些青皮的西瓜

像一群年輕的士兵

朝著甜的方向，又加快了前進的速度

但西瓜再快，也追趕不上

石榴和金桃——它們的光芒

已繪滿了喀什噶爾。不過，石榴和金桃

閃爍的再快，也追趕不上

阿依提小妹。我看見她背著新書包

玻璃一樣透明的眼神

一溜煙兒，就從我身旁

跑過去了……那一瞬間，我的注意力

被分散了。看不清楚

只聽見，附近聚集的很多事物

都在吶喊、歡呼……

喀什噶爾的燕子

一只燕子，站在屋檐上

鼓著月白色的小腹，支棱著剪刀狀的長尾巴

看上去，一副滿含敵意的樣子

我有點犯嘀咕——

對一只聽不懂漢語的燕子

該怎樣表達我的友好

和善意？那一刻，我真想讓它明白

在這遙遠、美麗的南疆

我滿懷的真誠，早已像落日

一樣深刻。這里的每一只燕子

都是我親愛的寶貝

可它，就這么不遠，又不近的

與我僵持著。我在屋檐下

發呆。它在屋檐上，嘰嘰喳喳的

好像一直在自言自語……

岳普湖的胡楊王

奇特景觀、植物中，真正的貴族——

太多的葉子，太多的金幣

泄露到沙丘上，形成了巨大的蔭涼

又長又密的根須，埋在沙子里

據說，那是一座地下水利工程

一千年多年了，仍在開掘，延伸……

今天，人們認為那里屬于

一片維族的古墓群——墓謁上的字

已不可考。原始鄉村的遺跡

沙漠化了。但在寂靜和荒涼中

我們確信看到了這樣的景象——

一棵巨大的胡楊樹

被沙漠擁抱著，渾身卻洋溢出

無比動人的快樂

在岳普湖縣，甚至在很多更遠的地方

人們都能聽到它，搖動著鈴鐺

嬰兒般的笑聲……

開裂——

這是誰也無法修改的

石榴的定律。是石榴自身，與外部世界的

一種較量

在陽光下

我看出了這小小暴徒的野心——

盡管枝條已被壓彎了

它還要醞釀一場突變

但它只制造出了

很小的亂子，只發出了小雞破殼一樣

微弱的響聲……

不過，足夠了

看，它開裂的樣子

多么美！一粒粒深紅色的籽，從裂口

突破而出

那不是石榴的傷痕

那是自然法則，呈現給我的

一條最美的線索

無花果樹

有誰聽說過一棵無花果樹

在春天的緋聞？在百花燦爛的日子里

有誰還能記得一棵無花果樹？

描述一棵無花果樹

即便是我，也找不到動人的語言

它站在微風中的樣子

無論怎么看，都只是一棵樹

不開花

或許，因為早就深諳了花事

和花開花落的悲喜

它才選擇做了一棵不開花的樹

一棵不招蜂惹蝶的樹

這又多像是我對你的祝福——

等到秋天，秋天啊

那使葉枝低垂下來的，一顆顆飽滿的無花果

你會看見

因為沒表達過輕浮的贊美

它們是那么快樂、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