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

陳子銘

與老兵相識,是最近的事兒。

黃埔同學會的會長許老先生說,有24期學弟自臺灣來,不妨一見,于是認識了老兵。

老兵家住港腳,門鈴一響,已聞聲在樓梯口迎候。立正、敬禮,口稱“長官”,言罷大笑,七十好幾的年紀,卻生得腰板兒挺直,聲線兒清亮。三言兩語,已知是我母親的四都本家,既然沾親,便無隔閡。

老兵好客,有漳人古風。中午天氣留客,老兵端出詔安魚丸,又以金門高梁佐餐,既有滿桌海鮮,卻說菜肴稀少;分明色香味美,偏說廚藝不精。席間頻頻舉杯,屢屢布菜,絕口不談兵戈事,喧笑把酒話桑麻,其時窗外淫雨霏霏,春寒料峭;屋里熱氣蒸騰,其樂融融。同座者,有老兵弟弟、弟媳及義弟陸某,據說是南宋名臣陸秀夫的港腳后人。隔數日,又電話相邀,說有老家送來烏骨雞,極營養,可煲湯,能御寒。

老兵生性達觀,言語詼諧,嘗以面部白斑自謔,說無顏見人,卻也高朋滿座。平日交游,頭頂冠這個“長”那個“家”者,不乏其人,卻多后生輩。余嘗就食于某酒肆,偶遇老兵與若干本地名流在此歡聚,席間杯觴交籌,喧聲盈耳,細辨之下,始覺環座皆黑發如漆,唯此翁白發蓬蓬。想必是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舊人稀吧。

老兵能侃,雞毛蒜皮小事,皆能侃個眉飛色舞,唯戎馬倥傯,從不多言,只道8?23炮戰,曾有彈片擦胸而過,自此相信大難不死,必有后福。閑來說起生活奔波,也是輕描淡寫,言生平17次搬家,島內南北奔走,亦不為苦。所幸生活安康,子女學業不誤,大兒在滬創業,二兒小女在臺上班,俱各事業有成,頗為省心。如今宜蘭有產,漳州有業,彼岸是家,此岸亦是家,平日里來來往往,正好頤養天年。

余同事某,亦老兵,此岸老兵也,有緣相識,酒酣耳熱,已若忘年。

老兵說:老兵們愛說,昔日大炮對大炮,如今筷子對筷子,一家人到底是一家人。

(注:此文作于若干年前,偶從故紙堆中拾得,其時黃埔同學會的許老會長已故去多年,舊事緲緲,算是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