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蛻變

江惠春

街角拐彎處那間報亭的主人,是一個燙著卷發,穿戴時髦的女人。此女人雖已至中年,眉眼間卻依舊綽約多姿。這也是我見過全市所有報亭里服飾儀容最為美麗的一個女人。

由于整條街只有這個報刊亭,生意日漸興旺。更吸引人們眼球的是,在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報亭里,總是有那么一群男女老少聚在報亭外的小桌子上喝茶聊天。賣報女人一有空閑,就在小茶桌上泡著茶,有時也會招呼我喝上一杯,由于買報的次數頻繁,慢慢地我們也熟悉了起來。而我,偶爾也成為她茶桌上的客人。于是,她過往的一些生活脈絡漸漸清晰。

結婚后,丈夫事業成功,他們在這個城市最好的位置,擁有200多平方米的別墅,家中裝飾豪華,出入香車相伴,女兒在貴族學校全托。朋友們看著他們富麗堂皇的家,大家眼里都露出了羨慕的眼神。經濟上的富裕使她辭掉了企業打字員工作,專職做起了家庭主婦。起初,她體恤丈夫的辛苦,自已親自下廚,一日三餐變著花樣為丈夫煮可口的飯菜。由于生意越做越大,丈夫的應酬也越來越多,常常是飯菜一熱再熱,打電話過去,卻聽到觥籌交錯的碰杯聲,久而久之,心也倦了。丈夫當她是裝飾品,只懂滿足她的物質生活,可是又有誰明白,在錦衣玉食風光無限的背后,卻是深深的寂寞和孤獨。

空虛的日子總是太長,女人不再沉寂的守著空蕩的房子。她開始衣著華麗地出入娛樂場所,結交一些同階層的富太太。在衣香鬢影中,購物、泡吧、做SPA。物質上極盡奢侈的享受暫時滿足了生活的空虛,卻更顯得人心的落寞。歲月,就這樣揮霍在浮華的生活中。

直至有一天,她突然收到法院的傳票,原來她丈夫向銀行貨款,已將住房抵押給銀行。而此時她才發現,丈夫已多天沒有回家。她發瘋似的撥打丈夫的手機,卻聽到已停機的消息。找昔日生意往來的朋友,斷斷續續知道了一些事情。丈夫在外面包養了女人,還染上了賭博,把自己的錢輸光后便向親戚朋友借錢,誰知越賭越輸,因所借錢款數額較大,急于翻本,便瞞著她將房子抵押給了銀行,再次輸光后攜著情婦潛逃,現在人已不知所蹤。而昔日百萬家財已成泡影,留給她的是一筆巨額賭債。

女人這才突然從沉醉的迷夢中驚醒,奢糜的生活似乎在一夜之間繁華落盡。為了償還抵押的貸款,她不得不搬離豪華公寓,在外租了一間小屋。在艱難窘迫的情況下,她找過那些共同玩樂的朋友們,誰知一個個惟恐避之不及,哪里還會伸出援助之手。無奈之下,她步履維艱,多年的養尊處優讓她手指僵硬,曾經賴以謀生的打字本領已經荒廢,惟有天天以淚洗面。可是日子還是要過,生活已近捉襟見肘,不僅房租費、水電費等難以支付,再此下去她們母女兩個連溫飽都成問題。

女人抹干眼淚,將僅有的首飾典賣后盤下了一個報亭。一開始,有昔日富貴的朋友遠遠見到了,她還有些難堪。她也不習慣這樣的拋頭露面,可是為了生存,她漸漸坦然了。一毛五毛的硬幣,在她手上流通著。一個月,兩個月,漸漸地,小有簿利,她的臉上,有了一絲笑容。

現在,她的報亭已經開了好幾年了,生意談不上熱火朝天,卻一直很穩定。女兒已從貴族學校轉入普通學校,成績不錯,下課后還經常過來幫忙賣報刊,我見過她的女兒,挺乖巧清秀的一位女孩子,估計和她年輕時如出一轍。

生活不再窘迫的女人有一天面對著鏡子,發現曾經保養精致的面孔已有了一絲絲細紋,手指也已磨起了一層層老繭。她感概萬千,卻不再怨天尤人,女人愛美的天性讓她重新拾起美麗的信心。于是,她開始裝扮自己。女人不再像從前般奢侈,她學會了自已動手打理頭發和裁剪衣裳。哪怕天天坐在小小的報亭之內,她也一直保持光鮮美麗的本色。這就是她,一個賣報女人生活的轉折,她開朗爽直的性格讓她有了很好的口碑。幾年的時間,街坊鄰里都喜歡在她的報亭邊上喝茶看報,人們在她的臉上已看不到過往的痕跡,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坦然與自信。

在這位賣報女人身上,我看到了一個女人的蛻變。苦過方知味甘,當一個人不為苦難所折服時,那么也就具備了堅韌不拔的毅力去面對人生的坎坷。真正的玫瑰,在重壓之下依然會美麗綻放;真正的優雅,也是在苦難中磨礪而出的,內斂而含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