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紅兵
摘要 農民工市民化問題正日益受到學術界和政府的關注,理論研究多有“一邊倒”——即只承認城市文明的主導性而忽略農民工文化存在的合理性的傾向,認為將農民工文化融合進城市文化才是目前中國城市化進程亟待解決的問題。而筆者希望借助于多元文化主義的視角,對這一論調進行一些反思,以促進理論界更客觀科學地開展對此類問題的研究。
關鍵字 多元文化主義 文化相對 農民工 文化價值觀 市民化
中圖分類號:C913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9-0592(2009)11-219-02
一、背景和問題的提出
“三農”問題一直受到學術界的長期關注,“民工潮”所帶來的種種問題也使政府部門困擾,近些年,一些學者開始把研究的著眼點從“城市化”轉向“市民化”,這是一種從過程研究到目的研究的轉變,認為農民(包括進城農民工)的根本出路在于角色的轉型,即如何從一個非城市人變為一個城市人。在這其中,有些學者認為首當其沖的就是文化價值觀的“市民化”,只有從價值觀念中認識到其重要性,才能促進他們行為、生活方式和社會交往方式的市民化,從而保證我國城市化進程健康而迅速地發展。而在筆者看來,在文化多元和文化沖突愈演愈烈的當今社會,單純而不加反思地要求“文化同化”也許并不是最適宜構建和諧社會的方法。
二、多元文化主義
“多元文化主義”(multiculturalism)是一個相對較晚出現的詞匯,然而現在已成為一個被頻繁使用的術語。從詞源學角度看,“多元文化主義”由形容詞“多元文化的”(multicultural)演化而來,而“多元文化的”意為“屬于一個由多種文化群體組成的社會的”,相對于“單一文化的”(monocultural)一詞而存在。按照約翰·哈特利的理解,一個社會要成為“多元文化的”必須滿足以下兩個條件:其一,需要對某種文化具有單一性(unity)的通行假定進行反思;其二,需要對某種文化具有多重性或多樣性的通行假定進行反思。它提醒我們,在判斷一種文化是否含有多元質素的時候應格外審慎,以避免忽視那些被所謂的“共同文化”(commonculture)所遮蔽的異質文化內容,同時,也應警惕被表象化的文化多樣性所蒙蔽,而忽視多元文化主義假象掩蓋下的社會群體之間不平等的權利關系。在此基礎上,哈特利提出,多元文化論就是“對包含不同而相關文化傳統與實踐的社會予以的承認與研究;常與整個社會組合中不同族群的構成相聯系”。這一定義突出了多元文化主義的一個核心內容,即對主流文化之外的異質文化的發現、認同和關注。
多元文化主義的實踐基礎來自西方多民族國家的一些追求民族平等、反對性別歧視、對弱勢群體賦權等等的社會運動,其思想基礎來源于文化相對主義、民族平等主義、女性主義等等理論。我國學者黃力之認為,所謂多元文化主義是指這樣一種文化多樣性立場:各種文明實體及其文化理念都有自己的生存權利,互相之間應該和平共處,即中國所說的“和而不同”。
文化相對主義是多元文化主義者堅持文化多樣性的思想基礎。文化相對主義是隨著現代社會科學興起的一種文化理論思潮。文化相對主義最初是在人類學研究中被提出的,后來逐漸被一些社會學、文化學、政治哲學學者所接受。它的基本主張是:任何文化都是從特定的區域、人群中自然生成的東西,是一個特定社會獨特的價值觀念、生活方式、倫理道德觀念的系統表現,從本質上來說,各種文化之間不可相互比較,更不能區分優劣。文化相對主義承認每一種文化都會產生自己的價值體系,也就是說,人們的信仰和行為準則來自特定的社會環境,任何一種行為,如信仰、風俗等等都只能用它本身所從屬的價值體系來評價,不可能有一個一切社會都承認的,絕對的價值標準,更不能以自己群體的價值標準來評價別的民族文化。即便是貌似公正的一些量化性調查,如關于IQ的智力調查等也都不能不帶有明顯的調查者自身的文化色彩和特殊文化內容。因此,文化相對主義者強調尊重不同文化的差別,尊重多種生活方式的價值,強調尋求理解,和諧相處,不去輕易評判和摧毀與自己文化不相吻合的東西,強調任何普遍假設都應經過多種文化的檢驗才能有效。文化相對主義的這一基本立場被多元文化主義者所激賞,并成為多元文化主義多種訴求的思想基礎。多元文化主義者以承認文化的差異為前提,積極主張文化的多樣性。多元文化主義者大多把文化理解為生活方式,而生活方式應該是多種多樣的,不能千篇一律。
三、農民工文化價值觀的“市民化”
改革開放和現代化進程的加速使大量的農民工離開農村進入城市,離開農業產業進入工業產業和服務行業,在城市形成了一個越來越大的社會群落,即農民工群體。農民工是中國經濟社會轉型時期的特殊概念,是指戶籍身份還是農民、有承包土地,但主要從事非農生產、以工資為主要收入來源的人員。所謂農民工市民化,從狹義的角度來看,主要是指農民、城市農民工等在身份上獲得作為城市居民相同的合法身份和社會權利的過程,如居留權、選舉權、受教育權、勞動與社會保障權等。在中國,最明顯的標志就是獲得所在地的城市戶口及其相應的社會權利。這些可以被認為是與國家、政府相關聯的技術層面上的農民市民化過程。而從廣義的角度來看,則是指在我國現代化建設過程中,借助于工業化和城市化的推動,使現有的傳統農民在身份、地位、價值觀、社會權利以及生產生活方式等各方面全面向城市市民的轉化,以實現城市文明的社會變遷過程。這些可以被認為是與國家、政府相對應的社會文化層面上的農民市民化過程。
農民工進城不僅僅是農村人口在空間上移居城市,也是現代意義上的“文化移民”,更是指個人從農村人向城市人的轉變過程,它涉及到農民的生活方式、價值觀念和社會心理等方面的轉變過程。學者們認為,在農村現代化與城市化的發展階段中,市民化才是最終的落腳點,是解決“三農”問題、實現農村現代化的攻堅階段。因為從某種意義上說,農村和農業的問題更多地表現為物質形態上的問題,它受政策、技術和經濟因素的影響較大,當經濟與技術發展到一定階段且制度上的條件也可達成的時候,農業和農村的問題相對比較容易解決。而農民與市民的問題更多地表現為一種社會文化問題,除了制度和政策上的約束之外,它受文化傳統和社會價值觀的影響較大。
20世紀90年代以來,隨著農民工群體逐漸進入一個世代交替的階段,即老一輩農民工紛紛退出勞動者行列回歸鄉村,新一代農民工與他們的父輩相比,具有了一些新的特點:不再滿足于只維持生存水平,更加追求平等、公正、自尊、發展等現代公民權。最突出的表現就是他們絕大部分認同城里人的生活,或認為自己就是城里人,不愿再回鄉當農民。具體來說,從經濟方面來看,要求更高工資、更多福利和社會保障;從政治方面來說,要求更多尊重和平等,要求更多民主權利,敢于并且越來越善于以政治、法律、傳媒等諸多手段來表達訴求;從文化方面來說,要求融入城市生活,共享城市文化設施,提高自身素質。事實上,盡管農民工經濟、政治、社會生活越來越融入城市社會,但是他們的核心價值觀念和行為規范,與其經濟、政治、社會生活融入城市社會的水平并不同步,依然具有強烈的傳統性,散發著鄉村社會的濃濃氣息。
四、一些反思和結論
“農民工群體是一個處于農業文明和城市文明中介的邊緣群體”,他們既保留了農民身上的一些質樸的品質,又感染了城市文化的氣息,這樣的一種情境使他們自身也許處在一種特殊的文化狀態下。農村社會是一個熟人社會,傳統農民交往的多是家人、族人或熟人,交往范圍局限于血緣和地緣。農民工進城后,其交往圈子基本上還是自己的親友、同鄉,這種以初級群體為基礎的社會網絡,強化了農民工身上所具有的傳統觀念和小農意識,阻礙了其對城市的認同與歸屬,使農民工與市民之間缺少了互動與對話,客觀上形成了一種社會隔離狀況。而與農村生活相比,城市與尚未現代化的鄉村是有根本區別的。此區別不僅表現在生活與娛樂設施上,更表現在價值觀和生活方式等方面。早在20世紀20年代,著名的城市社會學家沃思發現:“城市已形成自身特有的城市心理,與鄉村心理迥然不同。城市人的思維方式是因果論的,理性方式的;而農村人的思想方法則是自然主義的,幻想式的。……城市與鄉村在當代文明中代表著對立的兩極。城與鄉各有其特有的利益、興趣、特有的社會組織和特有的人性。”這表明,城鄉文化差異體現在價值觀、思維方式以及心理特征等諸多方面。在斷裂的社會中,城鄉之間已經越來越具有兩個時代或兩個文明的涵義。這種差異會突出地表現在社會兩部分居民受教育的程度甚至是價值觀和文明程度上因此,進入城市的農民工會因為巨大的城鄉文化差異而導致很多的不適應性。農民工也有自己的人生觀,有自己的價值觀,他們所遵從的理念,也許與“市民”有所差別,但真正要判斷孰是孰非,誰應該被誰融合,仍然是值得商榷的問題。很多時候我們總是被生活中少數的事件所局限,被輿論中連篇的報道所誘導,使得我們也許并未對事實加以考量與調查,就對農民工加以指責,以至于對其所處環境和價值觀予以偏頗的看法。多元文化主義所主張的“和而不同”,正是對這樣一種現象的批判。任何一個群體,任何一種文化的產生和存在,都是有其自身的客觀歷史原因,不能不加分析地輕視誰或抬高誰。事實上生活中許多的不文明現象,經過調查之后會發現也許“市民”做得未必要比農民工好。觀念與真實的行動之間存在著差距,也許我們比他們更懂得保護環境,可懂得與做到之間存在的差距讓我們經常看到,破壞環境的往往是城里人,生態環境好的地方往往是農村;也許我們比他們更懂得遵守交規,但那些“勇于”闖紅燈的人,往往是“市民”而不是農民工,如此的例子舉不勝舉,我想說的只有一點,沒有理由站在一種文化的立場上去評判另一種文化的高低貴賤,也沒有理由站在主流群體的立場上要求非主流群體的融合和同化,其實他們有我們所不如之處,其實他們的存在促進了和促進著我們文化的進步,區別只是我們掌握著更多的話語權罷了。
綜上所述,基于多元文化主義的視角,在開展農民工文化價值觀“市民化”的研究或實踐前,應該抱著科學、客觀、審慎的態度,不宜站在單一立場展開調查研究,應該辯證思維,真正考慮到農民工自身切身需要和利益,做到對農民和“市民”的平等對話,繼而才能找到有效且有益于社會發展進步的農民工“市民化”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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