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波
七八十年代,大家愛用假領子。從我記事起,媽媽小姨輩的“時髦主力軍”每人都有兩個:桃花般的粉、蘋果似的綠、湖水樣的藍……反正女式假領的顏色都是粉粉柔柔地悅人,圓角,類似當下娃娃領。兩個領角都繡著花呀朵呀蝴蝶呀,用白色尼龍月牙邊圍一圈。說不出的玲瓏精致。那時女性的外套往往是灰、藍、黑、棕等冷色調,從里翻出假領,那一張張處于物質貧乏時期的青春臉龐,就會立即被襯托得生動、明媚起來。
那時男士的布質假領往往是無塵的白。雖然大家經濟都不寬裕,但風華正茂的男青年還是有自己堅定的審美觀,他們努力把假領刷得雪白,毫不掩飾他們對生活的熱愛和努力,也曲折地表達著自己對美的尊重與渴求。成了家的男同志往往還有一種用白色棉線鉤成的假領子,狹長的一條,用線縫在藍色中山裝的領子上,偎著毛衣,貼著頸脖,主要是防衣服領子臟,方便拆下清洗。那時節,中山裝仿佛是國服,男人都有件把件出客穿的。所以,現在上了年紀的人幾乎都戴過假領,說起來也不會陌生。
我也戴過。
那是我成長為少女的懵懂時刻——一個崇拜和向往美麗的年齡。此前,我就無比艷羨地望著母親和阿姨們頸間的一抹春色,也曾多次偷偷拉開抽屜,翻出母親的假領子摩挲并反復在鏡前比劃。終于有一天,母親在小攤上給我買了兩只,我第一次就得了兩只,是兩只——意味著可以一洗一換,我就能天天戴了。從母親手中接過的假領,不僅在顏色和款式上誘惑我,更讓我深刻感受一個少女對美的體驗和急于表達的歡娛。現在想來,那種激動與歡欣,似乎只有懷揣初戀略可比擬。
毫不猶豫的,我換上,以朝圣般的心情走了出去——帶著凌亂而劇烈的心跳、迷惘而甜美的憧憬,帶著對當下的深深喜悅,對未知歲月略略的膽怯,我沖出家門……
那時,和風吹拂,陽光明艷。鄉村里的一切物事:老屋、大樹、耕牛、成片的莊稼……都以一位慈祥長者的目光,寬容地望著這個看起來有點莫名其妙、瘋狂蹦跳著的小姑娘。我不管,我不管了,在鄉村道路上,任憑自己的喜悅春天田埂上的花朵,一路逶迤。
成長如頓悟,瞬間便來臨。
說話間,二十多年過去了。本來,一個“假”字,窘迫得略帶辛酸的意味。經過歲月磨礪,這數以萬人的共同記憶,由原本的粗礪而冷峻,變得溫潤而有暖意。假領子,美麗了一段歲月,呵護了那些青春的心靈,成就了一個即使貧寒也不放棄美麗的集體夢想。當然,其間或許有你、肯定有我——如烙印般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