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 丁
維修工走后,我坐在了電腦前。電腦系統出了故障,打不開了,屏幕上一片漆黑,還有一些我看不懂的外語字母。“重裝系統是很麻煩的事,最省事的辦法是一鍵恢復,不過,桌面上一些文件會消失。”那位維修工對我說。維修工果然只用了約莫十分鐘的時間,就完成了一鍵恢復。讓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一眨眼,時間就從現在回到了五年前的某一時刻。桌面上的東西以一種突如其來的陌生感闖入我的視線。上面變得簡潔極了,只有“我的電腦”、“我的文檔”、傻乎乎的企鵝和Explorer等幾個簡單的圖標,讓我感到陌生又好奇。可是最先映入我眼簾的是那幅填滿桌面的雪景照片。當我仔細察看那幅雪景的時候,沉睡在記憶里的東西頃刻間被喚醒了,像一束強烈的光芒照亮了時空隧道。我有了一種將要發生什么事情的預感。
桌面是一幅攝影作品,說實話,我并不喜歡它的冷色調,它讓人看上去就有周身寒冷的不適感。當初是梁麗娟堅持要用它做墻紙的。
梁麗娟曾是我的女人。我們結婚只有短短的一年就分手了,而結婚前的同居卻持續了三年之久。我是被這個城市的媒體稱作“外來務工人員”的那一種人,成天像螞蟻似的卑微地活著。我從家鄉來到這里的時候才二十歲不到,在一家工廠做工,幾年下來,像所有打工者一樣,用汗水和青春換來了一些積蓄,也有了自己一個安穩的窩。飽暖思淫欲吧,便想著找個女人,像個人一樣活著。梁麗娟是我在勞務市場遇到的;我命中注定要遇上她。她的老家和我老家只有三十里的距離。在北京這個地方,鄉音讓我們沒有了距離。我想,這樣的女孩子不做我的女人那就太可惜了。我說命中注定還有一層意思——當時我估計梁麗娟心高氣傲,不會跟我走,因為她長得實在太漂亮了。可是沒曾想三言兩語之后,她對我非常有好感,二話沒說就跟我走了。在路上,我就對她實話實說了,我告訴她,我找的不是傭人,而是老婆。讓我意外的是,梁麗娟撲哧笑了,什么也沒有說。其實,她也喜歡我,就因為我那親切的家鄉口音。事情就這么簡單。
誰能料到結婚一年后,我們分手了。
我打開一個文件夾,里面有幾張圖片,都是梁麗娟的。當時我借工友的照相機為她拍的。她每次都對著鏡頭微笑,把最美的表情定格在一瞬間。但她的神情無一例外地有些疲憊,那是睡眠不足留下的倦容。那些夜晚,我們像瘋了似的,不知疲倦地做愛。這些圖片里有一幅是我為她拍的裸照,在今天,裸照已經不稀奇,可在當時拍這種照片是需要一點勇氣的,我沒有想到還能看到這張照片!我的目光貪婪地在她身上游走,仿佛聞到了她身體的氣味,感觸到她肌膚的潤滑和柔軟。我興奮無比。
梁麗娟為一家文化公司工作,說白了就是打書稿,管理一些文檔,每周上三天班,非常輕松。我們租了一間屋,白天,她在家時,靠著一臺破電腦工作,掙著微薄的工資;晚上我從廠子回來和她團聚。就這樣匆匆度過了一年。
我看到一個音樂的圖標,點擊后,室內頓時響起了優美的旋律,是一首名叫《巴格達之星》的鋼琴曲,是朋友推薦給我的,當時一聽就入了迷。悠揚,舒緩,還有一點點傷感。我一遍又一遍地聽著,那曲子讓人思緒飛揚。我想起了梁麗娟,時間只過去了五年,但那逝去的一切又是那么陌生,那么溫暖,讓人無比留戀。
我把音響開大了,一遍遍地放著這支曲子,讓它充滿整個房間,填滿我空虛的內心。我站在窗前,眺望樓下大街上如蟻的人群,神情有些恍惚。那些來來往往的人們,他們為什么活著?音樂帶著昨日的氣息撲面而來,而梁麗娟哪里去啦?
梁麗娟離開后,我又和幾個女人有過來往,她們都是我生命里的匆匆過客,有的就是一夜情,沒有在我的記憶里留下任何痕跡。后來,我的身邊只有李穎留下來了。她像一只依戀主人的小母狗,我舍不得拋棄她,終于決定重新組建家庭,結束我單身漢的生活。我離開原來的住所,,搬到了這個小區。在北京這個大都市,雖然有了我的一間屋,有了一個屬于我的女人,我活得像個人似的。但我知道,我依然是一個漂泊的人,自從見到李穎的那一刻,我就有一種預感,她遲早會離我而去。
我點擊題為“日記”的word文檔圖標,需要輸入密碼。密碼?突然想起了梁麗娟的生日,就輸入19740923,果然打開了。這是一段痛苦的記憶,是我人生里最黑暗的日子。從那些苦澀的文字里,我又憶起了那件事情的脈絡。我和梁麗娟開始吵架,完全是因為我們的生活中出現了另一個男人,他就是梁麗娟打工的那家文化公司的老板。長得比我壯實,口袋里的錢比我多得多。但是,他并不是一個文化人,充其量是一個文化騙子。我不知梁麗娟是看中了他的強壯還是看中了他的富有。總之,他成了一顆定時炸彈,埋在我和梁麗娟中間,隨時都有爆炸的危險。有一個時期,梁麗娟特別喜歡打扮,這細小的變化也沒有逃過我的眼睛。后來她愛買衣服,都是價格昂貴的,我都沒有意見。可是,有一天她拿了一部手機回來,說是用公司里發的一筆獎金買的。那時手機還很稀罕,我都沒有舍得買。她那款手機的功能很多,我專門去手機店里問過,價格是三千八百,我問服務員便宜賣不賣,她說不還價。這和梁麗娟說的一千八出入很大。我一方面裝糊涂,一方面批評她太破費,買這樣貴重的東西也不和我商量。我懷疑是某個男人(那個老板)送給她的禮物。慢慢地,那個老板就暴露了,我在梁麗娟的手機屏幕上時常發現“老板”打來的電話。這是一段痛苦的記憶,我渴望從里面走出來,但是,我卻把它們記錄下來了。本來,這些漢字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我根本無法與它們相遇,哪里知道,今天它們卻以一個奇怪的方式輕易地出現在我的眼前。
還有一個文檔,我打開一看,是一串手機號碼。我默默地念了十遍,突然心跳加速。天哪,這不是梁麗娟的手機號嗎?快四年了,這串號碼早就被我忘得一干二凈。我曾試圖回想起它們,但每次打出去的電話都被告知“打錯了”。我與她徹底失去了聯系。沒有想到……我不知道梁麗娟現在是否還在北京。也不知道她從事什么職業,生活得好不好。相比起來,她給我的印象還是比接下來的李穎和其他幾個女人好得多……
我猶豫了半天,要不要打這個電話。四年的時間不算短,它完全可以改變一個人,更不要說是個女人了。我不小心將梁麗娟的裸照打開了,她瓷器般的胴體將電腦屏幕填滿!這時,我熟練地按下了那串號碼,奇怪吧,這串號碼幾分鐘前還是陌生的呢。克萊德曼的《秋日私語》,美妙動聽的鋼琴曲旋律突然中止,一個比鋼琴曲更加美妙動聽的女聲問我:“請問您是哪位?”
“你是梁麗娟嗎?”
“是啊,您是?”
……
梁麗娟約我在王府井一家小飯店里見面,那小飯店有個別致的名字:粗茶淡飯,我們的第一次約會就是在那里。
一個小時后,這個失蹤了四年的女人回到了我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