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人老了就像小孩,依我看這人老了可比小孩難帶多了。
同樣是病,發生在老頭身上跟生在老太太身上反映怎么這么不一樣呢?
像我媽,整天跟女八路似的,發燒三天你愣看不出來,該買菜買菜該做飯做飯,要不是她自己買藥吃藥狂喝熱水,壓根沒人知道她正在病著。那咬勁兒,天塌下來她也頂著,屬于鋼鐵戰士。再看我爸,半生戎馬,也算是上過戰場見過大市面的人,最主要的,他自己就是軍醫。據說在部隊上曾經把一個啞巴用針灸給扎說話了,由此立了個三等功。比全科醫生都能耐,不單什么科的病都懂點兒,還給別人做過手術,開膛破肚一點兒不含糊。
可現在老了,我爸突然跟失意似的,變了個人。只要一拉肚子,趕緊就躺在床上,一耗一天,閉著眼,嘴里不停哼哼。可每次我問:“怎么樣了,不行咱去醫院看看吧?!彼秃鋈槐牽撮_眼說:“沒事,躺會兒好了。去醫院花那錢干嗎?!钡讱馔ψ愕???蓻]一會兒,又哼哼上了,我說:“難受嗎?聽你哼哼了。”他一揮手:“誰哼哼了,沒有的事。別把其他病勾起來就行。”要不是我媽,我就還聽不出我爸話里有話。我媽立刻過來,從衣柜里抓出衣服,往爸肚子上一扔:“走走走,去醫院?!蔽铱粗野?,從床上一邊坐起來一邊說:“就是心慌沒勁兒,沒嘛事?!边@話聽著問題更嚴重了,本來他就有心臟病。
也不知道我爸是不情愿還是滿心愿意,跟我去了醫院。張嘴看舌苔,號脈,聽心跳,驗大便,最后也沒查出什么,讓回家吃泄立停去。我爸聽了這診斷不太放心,又跟大夫說:“我這心慌,沒勁兒?!贝蠓蜻吅喜v本邊說:“大爺,心臟沒事,您回去吃點飯就好了,餓三天了能有勁兒嗎?”我爸緩緩地站起來,似乎不滿意這答復,走得特別慢。
到了家,無論干什么都捂著肚子,你要問他,你肚子疼嗎,他說不疼,可手一會兒又捂回去了。前一段時間讓我找朋友給開安眠藥,說睡不著,可我什么時候去看他,他什么時候打盹。電視開著,人往那一窩,沒五分鐘你再看,呼嚕都打上了。我敲敲桌子:“您白天都睡足了,晚上怎么睡啊。”他立刻能從夢中醒來,大聲辯駁:“誰睡覺了?我一直看電視呢?!边€特別不樂意。可你前腳出去,他又迷糊上了。
后來,我爸又迷上了住院,他大概覺得一住院人來人往都拿他當重病號,什么都不用管光享福了,跟我小時候總盼著自己能發高燒似的。他人只要一進醫院特精神,話也見多,在外面一溜一上午,有時候輸液都找不到人??删团聞e人說他病輕,比如一個親戚來看他說:“看你臉色不錯。”他一定說:“咳,昨天晚上還睡不著呢?!逼鋵嵥靹偤诰秃魢I狭恕D阋f:“心臟就得保養好,藥別斷了吃?!彼f:“咳,活一天算一天,我才不怕呢,我準走你前頭。”他的話得反著聽。
最近又迷上了電腦,看我們總在網上看電影大概有點著急,拍著報紙的廣告說,這星期天必須給我買個筆記本回來。我大驚,就說把我那富余的拿來您用得了。我爸不干了,覺得我欺負人:“你們怎么就知道買新的呢,給我用個二手的,本來就要壞了,到我手里要真壞了,還得說是我弄的。就得買新的!”你說你能跟他較真嗎?電腦買來了,你倒是用啊。每天準時開關機,跟撥鬧鐘似的,對著頁面愣神,一星期了就打了三行字。我手把手地教,可他說怕把新電腦給鼓搗壞了,跟捧著金條似的,沒事就擦,不舍得用。
都說人老了就像小孩,依我看這人老了可比小孩難帶多了,小孩起碼聽你的,可這老小孩你得聽他的,由著他性子來,還得寵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