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岳父的人格魅力,是我永遠學不會的。
岳父是一個非常威嚴的人,平時不茍言笑,那張臉就像他們部隊的坦克裝甲,絲毫不見笑意,對自己對下級的要求都極為嚴酷,與我的性格截然不同。
記得第一次見岳父,那時我剛大學畢業,我們幾個哥們離經叛道地統統理了個光頭,以表離別的傷感。可頂著這錚明瓦亮的腦袋見岳父,我心里忐忑極了。
一進老婆家,岳母很客氣,然后小舅子出來打招呼,看見我咧著大嘴樂了半天說:大哥,你這……也太亮了吧,怎么弄的?趕明兒我也整一個。
岳父從書房出來了,竟然戴著一副眼鏡,手里奇怪地拿著一本書。
我站起來客氣地問候他。他把眼鏡摘了才看清我,似乎暗暗一驚,手里的書都掉在地上。不過,畢竟老人家見過真槍實彈的大陣勢,臨危不懼,泰然自若,坐到沙發上時,心理已經調整過來,視而不見我的模樣。
隨后,很自然聊到我的父母,岳父岳母認識他們,就問了一些私人近況什么的,我唯唯諾諾地回答。也許是怕尷尬得無話可說,岳父回到書房去了,我便拿起岳父剛才掉下的書讀起來。
這是一部《古文詞類篹》中的一本,是那種原本的套印本,連句子都沒有斷開的原文版,保存得非常干凈,一看便知,平時主人是疏于問津的。我這才明白,為了給我好印象,岳父故意做樣子給我看的。我對他產生了無限好感,很溫馨,這個家也讓我有種歸屬感。
酒過三巡,我忘記了老婆的囑咐,跟岳父盡情痛飲起來,這下可對著了丈人的脾氣,“你個土匪……”岳父指著我說:“……你爸一輩子都沒有喝過我,你能喝過?”
我們喝得面紅耳赤,汗流浹背。岳父拍拍胸口:“老子三十歲就當連長,一生都跟軍人來往,就喜歡直腸子秉性,看著你們書生就……生氣……很生氣……”
但我卻一臉笑意藏都藏不住,我了解岳父這樣的人,他客氣才危險,不客氣,那是當你自家人。
自那以后,我牢記岳父的教導,力爭三十歲當上連長,不料,勁使得大了點,三十歲時,竟然級別比連長還大。老婆樂得往家里打電話,岳父知道后發話,要我去看望他。
就這樣,我來到岳父的大辦公室。那天,他那里正好坐滿朋友和部下。他不動聲色給大家介紹我這位女婿。然后奇怪地問我旁邊那位是誰?
我正跟大家握手客氣,隨口說:“我的司機呀”。他一聽,轉頭沖著我大聲說:“你小子什么時候都有專車了,也不早點告訴老子?”
這下,大家對我刮目相看了,老頭子的虛榮心得到極大的滿足。
岳父終于結束了對我的考驗,他送了我整套的《古文詞類篹》,然后陸陸續續送滿了整個書架。他說:男人手里有書,比有坦克車還厲害。
但是,我知道,我并不比他強,他們那一代人的人格魅力,是我學不會的。他們那個時代造就了他們,先事業,后家庭。而我不行,什么事情,都是先考慮老婆跟孩子……在他們這一代人的豐碑面前,我永遠是那個光頭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