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動了我的婚禮

編者按：由中國婚博會組委會發布的《中國結婚產業發展調查報告2007—2008》表明，新人用于結婚的花費平均高達12萬元。在杭州，每對新人新婚一次性花費超過10萬元的占七成，只有18.83%的人表示會舉行一個簡樸的婚禮。

2009年元旦期間，記者在杭州參加了一位普通白領的婚禮，事實證明，該調查所言非虛。

蓬勃熱鬧的婚慶市場背后，是主辦人心中的無奈——鋪張與繁瑣早已背離了婚宴的本意：和家人朋友一起分享新婚的喜悅。可誰也沒勇氣忤逆這一切。

革命未成功

在杭州某外企工作的白領喬禾這個月收到了第三份結婚請柬。這最后一份“紅色炸彈”徹底繳干了她工資卡里的余糧。

送請柬的不過部門同事，點頭之交。過往參加過的那些個婚宴倏忽浮現眼前：千篇一律的大魚大肉讓人看了就沒食欲；一道又一道繁復的儀式讓人眼花繚亂；一次，她參加的一個婚禮從周五鬧到周末長達72小時，“規模快趕上奧運會了。”

看過了太多同學朋友遭罪，她不想自己的婚禮也是那樣，“走秀一般，演給別人看。” 因此， 2007年和吳兵登完記，她提出旅行結婚，要做一個婚禮的“革命者”。結果，遭來母親的堅決反對：“不辦（婚宴）怎么叫結婚呢？名不正言不順的。現在的孩子啊，我真是搞不懂了！”說罷，用手指戳了一下喬禾冰涼的腦門。

倒是父親的語重心長道中了喬禾的心事：“不辦好是好，不過就沒有禮金。你們房子的首付不是還差幾萬嘛。”

喬禾心緊了一下。婚后在娘家住了一年，吳兵巴不得明天就搬出去住。2007年，延安路周邊的房價還在每平米1.8萬元上下浮動，一晃就高過了2萬元。再不買，三房只怕要變兩房。而辦婚禮，確實是個找“快錢”的方式。那意味著，以前夫妻倆、雙方父母多年來送出去的禮金可以一次性回收，有一部分賓客是需要將來還禮的，但至少相當于先“集資”，將來“分期付款”還。

丈夫那邊同樣堅持要辦婚禮。吳家是大家族，七大姑八大姨祝壽，兒孫滿月，子女結婚，吳兵父母沒少往外掏銀子。如果兒子結婚不辦婚禮，別人就可以不送禮，送出去的錢就打了水漂。

此外還要應付數不清關心的詢問：“什么時候喝喜酒啊？別忘了通知我！”親戚、朋友、同事、領導、客戶……你能拒絕這樣的好意？什么叫禮尚往來，你不給別人來往的機會怎么會加深彼此的關系？

所有才有那么多接到別人“紅色罰款單”頭疼的人，最終自己也變成讓別人頭疼的人。誰也沒有勇氣忤逆慣例，誰都忘了，婚宴的本意，應該是摯愛親朋分享快樂。

價值15萬元的過場

關于婚禮，花錢多少似乎永遠沒有對錯。

喬禾主張簡辦：“約上幾個摯友親朋，找個飯店吃一頓，就行了。”

丈夫吳兵不答應：“既然決定要辦，那就要風風光光地辦，一生一次呀！”

這應該是一件高興的事，喬禾沒怎么爭辯就妥協了。丈夫愛怎么搗騰就搗騰去吧，自己還落得清靜。她只提了一個要求：不能被來賓當猴耍。

之后，她就收到了那份厚達30多頁的、裝幀精美的婚禮策劃。那是一場童話劇主題婚禮。背景板、席卡、泡泡機、煙霧機、追光燈一樣不少，還采用了開演唱會最流行的冷焰火……這一塊，要花5萬元。

翻了幾篇，喬禾失去耐性。她終于明白別人的婚宴上那些莫名其妙的環節是怎么來的了。豪辦、簡辦，自己是做不得主的，要配合老公的疼愛，照顧父母的面子，還要讓前來祝賀的親朋好友玩得盡興。

吳兵說了，要想來賓不折磨新人，就得讓節目折磨來賓，“不耍些‘出奇制勝’的環節肯定不行。”這可是丈夫為了迎合自己的要求做的，喬禾也就沒敢抱怨花費太貴。

那一剎那她倒是明白了一個道理：丈夫如此付出，長輩們將自己養老的錢墊付出來舉辦婚宴，即使是走過場，她也必須打起十二萬分的精力走下去。

這個過場價值幾何，其實已經不重要了。“酒席30桌，一桌2888元的菜，沒有很高級。”喬禾掰著指頭算：“策劃演出那塊總共5萬塊錢的樣子。酒水是我們自備的，只收了開瓶費。別嫌貴，造價在十幾萬元的，都是大眾級別消費……”

紅包才是硬道理

2009年1月1日這天終于來了，被“策劃”得完美無缺的主人翁即將粉墨登場，演出一天的王子與公主。

因為壓力原因，喬禾的臉很不爭氣地冒了幾顆小痘痘，但都被技術高超的化妝師給“滅”得無影無蹤，同樣無形的還有吳兵深深的黑眼圈。看著鏡中的那個自己——無比精致的美女，喬禾覺得快認不出了，吳兵也是，又帥又氣質……原來，丑小鴨變白天鵝，只需要“畫”兩個小時不到。

上午11點，她和丈夫站到拱門旁邊，各立一頭，手里拿著煙、喜糖，用標準的微笑引領前來祝賀的來賓，“十有八個是父母的朋友，一大半都不認識”。

“沒有給紅包的，原則上，不能簽到，因為事后是要對賬的。還有就是查對哪些收請柬的人沒來，這樣以后也不必去了。”

婚宴很現實，大家都是如此。

節目是做給來賓看的，于新人，收紅包才是重頭戲。每簽到一人，喬禾就忍不住望一眼紅包的厚度，當她的眼神和吳兵的撞在一起，兩人心照不宣地笑了——收錢才是王道。談及原因，吳兵顯得有些無奈：“像我們這樣的80后，結婚時也才二十五六，辛苦攢的積蓄，還不夠請客的。不辦吧，新家庭確實急等著花錢。周圍的長輩總會問你，小吳啊，你們什么時候辦？到最后自然而然就妥協了。”

燈光暗下，音樂響起，吳兵、喬禾的剪影在幕布后出現，司儀低聲說著旁白，拉開這場盛大婚宴的序幕。“公主”望著眼前被干冰噴得霧茫茫的一片，有種恍惚之感：10萬元，輕得就像浮云。

讀誓詞、交換戒指、倒香檳塔、點蠟燭、切蛋糕、改口禮、雙方家長互贈禮物……儀式后邊緊接著演出，婚慶公司早就貼心地安排好了賺人眼球的法寶：小丑扮鬼臉，美女在一旁搔首弄姿，甚至，還有一個巫師打扮的男人教他肩上站的一只鸚鵡學說“恭喜”。

喬禾對吳兵嘀咕了一句：這是不是太那個了。

吳兵說：你看——

那是父母通紅的臉上洋溢著的幸福笑容；那是黑壓壓的一群人，陌生的、熟悉的面孔，邊吃邊探了一雙充滿好奇心的眼往臺上看，似乎不想漏掉任何一個精彩的環節。

“你不曉得我那幫同學有多會鬧，”吳兵對妻子說：“節目越滿，他們越沒空整我們，這樣你才能輕松嘛。”喬禾如夢驚醒，還是吳兵想得周到。

可是，明明是自己的婚禮，怎么卻像要討好別人呢，怎么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演給別人看呢？

尾聲

近3個小時的婚禮熱鬧、盛大，最終將策劃書上的內容一一呈現。起碼，她嘗到了五星級大酒店的法式龍蝦，味道有些怪怪的，就像她心中來不及解開的那些疙瘩。

敬酒完畢，演員們也已經偃旗息鼓之后，喬禾及家人終于可以坐下來吃頓飯。嘴里嚼著山珍海味，喬禾卻覺興致索然。他們這一桌吃得最安靜，“好像，大家都很為我們開心，而我們自己卻不開心。”飯畢，從不玩牌的喬禾不得上桌陪客人搓麻將，這是她“能參與的唯一賭博游戲”。

2009年1月1日終于過了。

回到家，已是深夜。不一會兒，身旁便傳來一陣低沉的鼾聲，喬禾望著自己的愛人，又心疼，又好笑——這就是我的洞房花燭夜？

可就連她也沒來得及多想，再有意識的時候，天都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