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美文作家周德東突然寫膩了風花雪月,想來點恐怖的嚇嚇自己,結果成了恐怖小說的開山鼻祖。10年來,這個“恐怖大王”寫出了很多讓讀者脊背發涼的恐怖故事,卻只創作了一部最美兮的童話。
2008年12月10日,北京通州下了冬天的第一場雪。此時,周德東正坐在家附近的咖啡廳里接受《家人》記者的采訪。窗外紛紛揚揚的雪花讓他激動起來:一會兒回去了,我要告訴美兮“爸爸這里下雪了”,她一定很高興。
10歲的女兒美兮在巴黎定居了,每年回國兩個月。“我和她在一起60天,1440小時。平均到365天里,等于我每天陪美兮玩4個小時。”
4個小時之外的20個小時,他在房間里堆積美兮沒見過的玩具、小人書、動畫片和一個父親對女兒的思念。
女大使比男作家了不起
《門》被導演李少紅改編成電影搬上銀幕,原作者周德東隨之名聲大噪。經常有讀者找到他,要給他講述可怕的故事;也有人不服氣找到他,卻真的被他的故事嚇住。
美兮從不覺得爸爸“恐怖”。相反,她有時有點藐視爸爸。
很小的時候,她就上過電視了。她上過三次香港星空電視臺的《人小鬼大》欄目。主持人孫國慶問她:“美兮,你爸爸是干嗎的?”“我爸爸叫周德東,專門編恐怖故事嚇人!”——言下之意,沒什么了不起。
她有理由“輕視”爸爸。五六歲,“周美兮”就是個小小名人了,那個年齡的爸爸呢,肯定還是個玩泥巴的野孩子。小姑娘當然不知道,這正是爸爸想要的結果。周德東經常有意無意地帶女兒結識一些名人,接觸普通孩子接觸不了的環境可以開闊女兒的眼界,更能讓女兒體會到人與人其實都一樣,“身份”有時還不如一則童話實在。“爸爸也是名人,可我和別的爸爸有什么區別?”
有一次,周德東帶女兒赴飯局。美兮待著無聊,偷溜出去和服務員聊天。
“你爸爸是干什么的啊?”對方很好奇。“他是作家!”美兮大聲回答。周德東躲在門后偷笑:連什么是作家都不懂,拿這兒唬人呢。
幾分鐘后,美兮帶著服務員進門了。“爸爸,這個姐姐說想找你簽名。”她退后兩步打量周德東,驚奇“作家”原來真的有些了不起。“美兮也想當作家嗎?”爸爸心花怒放。
“不,我要當女大使,女大使才了不起。”
周德東更佩服美兮了:女大使的確要比男作家了不起。
不可原諒的大吼大叫
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從不兇美兮。女兒笑瞇瞇掛在周德東身上拍馬屁。他美滋滋的,假裝忘記自己其實狠狠兇過一次。
美兮3歲的兒童節是跟著媽媽過的。沒能趕上節日的周德東決定帶她去黃寺劇場看《花木蘭》作為彌補。一年能過兩個兒童節,美兮很開心。散場后,她站在劇場里的冰柜旁不走了:“爸爸,我要吃冰激淋。”
爸爸說:“這兒貴,我們出去買。”
美兮哭了,像頭倔強的小鹿用力吸鼻子。爸爸卻訓斥她:“看看,這么多孩子誰哭了?就你不懂事!”
有人看著他們,小小的美兮怕丟人,趕緊跟著往外走,但抽抽搭搭的哭泣聲更大了。炎熱的天氣讓周德東失去理性:“你再哭我就走了!”他聽見女兒在身后喊“爸爸”,小手緊緊拽著他的衣角,眼睛不時往他臉上瞅。她早忘了冰激淋,害怕爸爸真不要她了。
周德東吼了整整十幾分鐘,美兮除了哭和點頭,沒有別的動作,到后來干脆連哭都不敢了,只是不停抽噎。
那天夜里,美兮在夢中大哭,小小的身子在床上使勁蹬。白天她把委屈統統憋在心里,到了夢中終于痛快淋漓地發泄出來。
周德東想盡辦法才讓美兮安靜下來。他輕手輕腳關上門,站在門外抹眼淚。有時候,大人對孩子大發脾氣,并不是孩子犯了多大的錯,而是大人一種無能自私的表現。因為他不想壓制自己,就用最簡單粗暴的方式發泄,把純真的孩子當作犧牲品。
那一次傷害,當爸爸的愿意用一輩子的溫柔對待來彌補。
在巴黎吃西餐,誰給你喂飯?
10歲的美兮坐在餐桌前,一盤飯消滅得干干凈凈。
周德東有些高興,但又有點點失落。他習慣了給不愛吃飯的美兮喂飯:美兮不喜歡吃米飯,周德東檢查戰斗成果時,會發現美兮扒拉到桌上的、掉落在地板上的飯粒總是很規矩地堆成兩座小山;美兮也不喜歡吃饅頭,那些消失的饅頭會神奇地出現在美兮胳肢窩里。
女兒6歲時,爸爸終于想到個激勵吃飯的好法子。
“美兮,你的牙齒就是你的部隊,你統帥它們。現在,來了一個班的白米兵進攻你,你要消滅它們!”吃飯變成了游戲,美兮立即高興起來,一口把“白米兵”吞進嘴里狠狠地嚼。
第二勺是白米飯加肉丸子,爸爸說:“美兮,你的牙齒兵太厲害了!現在,肉排長要帶領一個尖刀排,再次發起攻擊!”肉排長和尖刀排又被牙齒兵狠狠嚼碎了。面對美兮的得意表情,爸爸憤怒了:“這次,來了一個連!出征前,他們開過誓師大會,一定要把你打敗!”
美兮鄙夷地哼了一聲,一張嘴就把“白米兵”和她最討厭的青菜吃進嘴里,越嚼越有勁。
兩年前,美兮去巴黎,爸爸問:美兮,去了巴黎后,誰來喂你吃飯呢?女兒不以為然地回答:你說的是西餐嗎?我讓我的朋友們喂我啊。
回到爸爸身邊的美兮仍然要她的朋友們喂飯,爸爸在一旁嫉妒無比。
原來喂美兮飯的朋友,是她的左手和右手。
讓她繼續相信愛情
周德東一直瞞著女兒關于父母分手的事。美兮終究有了懷疑。她不敢去問媽媽,把疑竇揣在懷里帶回北京問爸爸。“爸爸,你是不是跟媽媽離婚了?”
女兒眼里射出一種成熟的光,讓周德東不敢再當鴕鳥。整理下涌上心頭的酸甜苦辣,他挑選女兒聽得懂的措辭:“美兮,結婚證只是一張紙,它確實被撕成了兩半。但媽媽永遠是爸爸最重要的女人,一生一世都不會改變。”
他想,我這不是玩文字游戲,我要讓女兒相信婚姻雖無法永恒,但愛情一定是永恒的。做父親的總是希望女兒能像無憂無慮的公主對這世界保持天真,對愛情的信仰也是天真的一種。
美兮望著爸爸,眼神懷疑而迷惑。父母分開其實對她沒有太大的區別。雖然他們一個在中國一個在法國,可經常都會通電話,爸爸也經常去看外公外婆。
周德東對女兒說:“爸爸永遠是單身,等待媽媽回來,10年,20年,30年……她只要回到爸爸身邊,我們還是一家人。爸爸會勤奮地寫作,努力地賺錢,全力為你們娘倆創造幸福。你和媽媽,兩個女人就足夠爸爸滿滿當當活一輩子了。”
美兮說:“爸爸,我知道了。”
周德東如釋重負。他看見女兒沉著寧靜,混合著成人的智慧孩子的單純。
只寫到你25歲的童話
我為你寫了一本書。當美兮離開中國時爸爸悄悄告訴她,作為你10歲的禮物。
在采訪結束后不久,《家人》記者讀到了這本尚未出版的圖書的部分內容。那是父親眼中女兒的成長童話。
“我還告訴美兮,當你15歲、20歲、25歲時,爸爸都會寫這么一本書給你。”周德東說。
那么我30歲的時候呢?美兮很興奮。
“30歲時,美兮你就自己寫書了。”
那時,做父親的已經年過花甲,也許那時美兮已經不再看童話,可她還記得當年她和爸爸走在鄉下的綠樹紅花中編織的童話:
有一家商場,叫爸爸商場,里面專門賣各種爸爸,有巨人型爸爸、袖珍型爸爸、勤勞型爸爸、懶惰型爸爸、詩人型爸爸、大款型爸爸……這些爸爸平均價格在一千元左右,而剩下的最后一個爸爸,要一百個億!因為,這個爸爸最愛你,他寧可自己餓著也要你吃飽,他寧可自己痛苦也要你快樂。而且,他做你的爸爸不想要你一分錢,因為他的愛不需要一點回報……這個爸爸就叫周德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