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經濟不會直線下滑

出處：美國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 2009年1月22日

1月22日，中國國家統計局發布了關于2008全年經濟形勢的數據初稿。2008年第四季度國民經濟運行情況的數據顯示，第四季度GDP增長僅為6.8%，大大低于第三季度的9%，與2007年全年13%的增長率更是相去甚遠。

記者：中國經濟是否在經歷直線下滑？

蓋保德：不是，但因為一系列國際國內因素——包括金融危機引起的全球貿易萎縮，去年冬天起，中國經濟增長明顯放慢。

記者：這些數據顯示中國的經濟前景是逐漸恢復還是進一步下降？

蓋保德：這種按年度的數據公布方式并不能說明太多。2008年年度數據結合了前9個月相對快速的增長及其間國民經濟許多良好的發展趨勢，以及最后一季度一些戲劇性的變化。因此，2008年全年度數據不能很好反映年底突然的事態發展。要真正了解第四季度的情況，必須根據年度數據和前幾個季度的數據進行一些繁瑣的計算。

中國經濟年底戲劇性的變化在很大程度上受全球金融危機的影響，但并非完全受其影響，也并非都是壞消息。總體說來，第四季度的跌宕起伏好壞參半——有許多令人擔憂的跡象，但也有許多好的勢頭。為2009年經濟恢復帶來希望的良好信號包括農業、投資、零售業和城市家庭收入的強勁增長。但是，我們也看到貿易減弱，農民收入下降，低價格與高利率。整體看來，“良好信號”的性質和規模表明中國經濟不會直線下滑。

記者：這么說來，去年第四季度數據與全年官方數據相矛盾，是嗎？

蓋保德：是的，一大意外是農村現金收入實際下降了5%（“實際”指糾正了通貨膨脹影響后的變化）。這一點讓人尤其意外是因為GDP數據中，幾乎全部由農業構成的“第一”產業增長如此強勁。第四季度農業產量顯示出驚人的7.3%的實際增長，增幅大于GDP的“第二”產業（工業和建筑業等）。后者在第四季度急劇減速，僅增長了6.7%。

我想在此之前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情況——農業增長速度快于工業和建筑。如果農村收入在農業產量增長如此之快的情況下仍比去年同期急劇下降，這只能意味著，農村工資收入——即來自非農勞動力的工資收入或農村外出打工者匯回的工資——下跌幅度會更大，大到足以使包括所有收入來源的農村平均家庭收入下降5%。

記者：這聽上去似乎不利于消費增長，而消費增長被許多人視為中國未來經濟復蘇和增長的主要動力。第四季度數據中是否有能抵消農民收入急劇下降作用的利好消息？

蓋保德：農村收入下降的確有可能是個壞消息。但有趣的是， 城市家庭收入——全國總體數額上遠大于農村總體收入數額——第四季度相比上年增長了11%。這比2008年前幾季度增長都快。因此，如果我們擔心家庭消費能力，城市家庭收入的強勁上升可能完全抵消農村收入意外下降所帶來的影響。甚至就農村收入而言，回顧前幾個季度的增長速度，農村收入直到2008年9月都一直保持著平均11%的增速。

農村家庭在今年年初保持了良好的現金流入。當然，農戶會在農業經營上有所開支，如購買昂貴的柴油和化肥，但現金年收入實際增長仍為8%，使得農村地區也有可能省下了一些消費能力。不過我們要等到更詳細的定期住戶調查數據出來才能更確切了解相應情況。

記者：所以，您的觀點是，即使GDP增速急劇下跌到6.8%，中國經濟不會繼續暴跌，國內需求仍有可能復蘇？這種樂觀情緒似乎與快速下跌的經濟增長率相矛盾。

蓋保德：任何情況都是可能的，但我認為增長率繼續大幅暴跌的可能性不大。第四季度的數據表明，某些開支領域仍然強勢——盡管我們應該謹慎對待這些數據。該季度實際零售業增長為17%。我們這些長期和中國經濟數據打交道的人都知道，中國的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統計并不是一個高質量的統計數據。它往往混淆零售和批發，以消費為目的的銷售和以投資為目的的銷售。

盡管如此，第四季度該統計數據的增長還是相當高的，高于今年早些時候任一季度。衡量國內消費的另一指標是投資增長，該指標在前幾季度均以15%的實際增長率小幅波動，卻在第四季度加速到18%的實際增長。

記者：但是，產出增長已顯著放慢，怎么還會有這么多購買和開支？

蓋保德：這是一個很好的問題，答案可能在于一個不太起眼的經濟變量——庫存變化量的發展趨勢，即存放在倉庫中的貨量是增加還是減少。中國央行一位副行長在2008年12月的報告中提到，中國目前正經歷一個庫存減少的時期，即銷售的產品比生產的產品多。最近2008的GDP數據公布沒有報告庫存變化，但產出增長減少及消費增長強大同時出現的現狀符合這位央行副行長所言。

好消息是，庫存不可能永遠繼續下降。大多數經濟衰退在庫存大量下降，甚至需要新的產出來補給時會出現復蘇動力——推動產出和就業增長。新的庫存增長需求幫助中國在1999-2000年擺脫了上一輪嚴重的長勢下滑，因此也可能在這次經濟下滑中發揮同樣的作用。

記者：您還沒有提及日益縮減的世界貿易對中國大規模的出口產業的影響。大幅度的出口減少不是導致第四季度GDP增長率下降的主要因素嗎？

蓋保德：第四季度的貿易數據本身就很有意思。你可能會以為，在全球金融和經濟危機的影響下，中國龐大的貿易盈余會遇到大麻煩。但事實上，第四季度中國進口下降了9%，出口反而繼續擴大4%。因此，中國第四季度貿易盈余較去年同期增長了約50%。這在一個經濟學家看來，這應該是推動GDP增長的巨大動力，但實際不是。

記者：為什么呢？如果中國有這樣快速增長的貿易順差，再加上那些不斷增長的開支，為什么GDP增長才6.8%？

蓋保德：原因之一是，這些貿易數據不剔除通貨膨脹影響。第四季度石油和其它能源價格，以及許多原材料價格急劇下降。因此，按實際價值計算，剔除通貨膨脹影響，中國的進口增長可能已顯著增長，實際貿易順差會有所下降。但是貿易通脹率，尤其是短時間內中國的貿易通脹率很難估計。中國國家統計局是唯一能給出準確答案的機構，所以我們也只能等到今年晚些時候更多數據的公布。

記者：持續增長的出口及看似下降的進口是否意味著中國不會受到不景氣的世界貿易的重創？

蓋保德：沒有，很明顯，中國不久就會受到全球貿易縮減的嚴重打擊。事實上，第四季度的進口下降很可能是季度出口很快將會強烈下降的預警。其實，去年11月和12月出口和進口都下降了，因此，即使第四季度出口的小幅增長已經不足以反映最新的實際趨勢了。更重要的是，大量為出口生產而提供零部件和原材料的進口的下降，很可能表明，出口產品的生產已經開始減少了。

這里又要提到庫存變化。中國目前出口的產品很有可能是按照危機前的訂單、出口已經存在倉庫中的產品，而沒有生產更多來補充庫存。強勁的盈余——即凈出口銷售可能在產出增長很慢時持續一段時間，因為出口產品來自庫存。同前文所述，這種情況不能長期持續下去。最大的問題是全球對中國產品的需求是否減弱到中國不需要補充出口庫存的地步。如果中國一旦需要補充它們，這種額外需求將幫助刺激中國復蘇。

記者：您既提到好消息，也談到壞消息。在這么多好壞參半的信息中，您對中國經濟的前景究竟如何看待？

蓋保德：最大的不確定因素是全球出口需求的不景氣有多嚴重，會持續多久，以及是否會觸發保護主義。如果中國不經歷貿易順差的瞬間蒸發，而是在未來兩年逐步下降到較低水平，那么中國的國內需求刺激應該在2009年中期發揮作用，從而使中國從2009年第一或第二季度的6%至7%的增長上升到2009年下半年小兩位數的增長，使全年達到8%至9%的增長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