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動共和國”盜亦有道

大銀幕上的《加勒比海盜》三部曲剛剛落幕，現實中的索馬里海盜又成為全世界的焦點。電影中的海盜生涯，自然在真正的海盜身上找不到半點痕跡。海盜究竟是怎樣的一群人?筆者查閱大量史料后發現，歷史上的海盜不僅有他們獨特的文化，這種文化還頗值得現代人思考和借鑒。

海盜船有“浮動共和國”(TheFloating Republic)的別稱，乍看莫名其妙，細看大有道理。在一般人印象中目無法紀、奸淫擄掠、殺人燒船、殘暴不仁的海盜，其組織之嚴密、制度之民主，遠勝陸地上的共和國。在公平、民主、財富分配及尊重人權上，許多國家是瞠乎其后的。而政治家們之間的勾心斗角，則更遠遜于海盜們團結一致合力搶劫的團隊精神。

據考證，18世紀初是海盜全盛時期，其時海盜船都有明文的契約，規定船上不準賭博、不準誘拐攜帶女人和男童上船、隨船音樂師每周工作6天(星期天休息)、晚上8時熄燈、武器(槍及短刃)必須經常維修以備隨時“作戰”……看起來有點像男生宿合的規章一只差沒有早禱及周日上教堂。搶劫回來的“賊贓”平均分配，除了船長獲兩份，其余人人一份，海盜船上自船長下至各級領導，都是海盜們一人一票選出。合理的民主制度和公平的社會制度，凝聚了這群烏合海盜的向心力，還提高了他們集體作戰的能力和搶劫效率。如今學者稱之為“浮動(海上)共和國”，原因即在于此。

筆者翻閱大量17及18世紀的文獻，對海盜船管治及海盜行徑進行詳細考證，認為海盜雖以搶掠商船為“業”，但海盜船卻與后來出現的“共和國”和大企業有相似之處。

在18世紀初期那段約10年的“海盜黃金期”(1715年至1725年)，出沒于加勒比海一帶的海盜船，其船長絕少是殺人不眨眼的大老粗，他們多是有“民主胸襟”的領袖型人物，船員(海盜)對內政(船上事務)及軍事(如何下手搶劫)活動均有發言權，這種人人有份參與的管治方式令海盜團結對外，搶掠效率極高，學者因此稱其為“歷史上最成功的犯罪組織”。

由于當年出海條件甚差，在軍艦和商船上，惟有船長及少數高級船員能獲得充足供給，船員經常處于饑餓狀態。這些水兵、海員因此有不少“跳船”或在遇襲時不戰而降、過船成為海盜。他們寧可棄“官”拋“商”從匪，主因是在海盜船上他們受到公平對待，過著有福共享、有酒眾醉、有難同當、無糧齊饑的日子。

在這種環境下，海盜船發展出一套可說是西方民主社會管治雛形的規章，而最重要的是分工制度令權力不致過分集中。比方船長在戰斗中有絕對指揮權，因為面對生死之爭，意見紛紜必然缺乏效率而帶來危險，在和平時期，“管事”(軍需官或后勤司令)負責糧食分配、執行紀律和分贓，船長無權過問，令他不能因權力高度集中假公濟私而造成不公平。

令筆者有點意外的是，當時最先進的國家尚無一人一票的選舉制度，但海盜船船長及管事不但都由海盜們在甲板開會舉手選出，而且他們可以通過同一方法把“民選領袖”罷免，當出現舊規章無法解決的新問題時，不是船長說了算，而是由船員選出的“評審委員會”討論后投票釋法!

海盜船的管治方法，特別是船長與管事的分工，說明了近300年前的海盜，已知道“海”上得天下者不一定能坐天下。在搶掠中運籌船艙的“賊頭”，即使搶掠無一失手，也不等于在非戰時有能力把海盜們管得服服貼貼，令海盜船秩序井然。如果把大權完全交給這樣的人，海盜船很快便會分崩離析，因為各成山頭的海盜或會自相殘殺或會棄“暗”投“明”(向官方投降或搶船自立門戶)。因此，戰時和非戰時由不同人管治，等于戰時由軍人負責，和平時期由文人領導，是海盜事業發展的聰明辦法。

18世紀海盜這種“有效管理”，在工商界卻是“知易行難”，無法全面貫徹。如今西方的許多企業，雖然有不少由合伙人共同經營，但更多的是大權集中于行政總裁(執行官)手上，他們地位不像海盜船長或管事，而與海軍艦只專權獨斷的艦長相若。與艦長的命運掌握在軍部一樣，企業行政總裁的任免權在董事會，但和艦長相同，他們一旦大權在握，就表現得像君主而不像民選領袖。

如何在所有權與管理權分離下規范行政總裁的權責，是企管·學者研究久之但未見有效可行結論的老大難。管理層自肥令股東大為不滿，卻無改良改進的善法。董事會對行政總裁的“行政干預”可能不是提高企業效率的良法-但海盜船的公平分配原則，企業則應該仿效，因為令員工感到獲公平待遇的回報，等于拉近企業內部收入兩極化距離，是提高員工向心力與工作潛能的不二途徑。其效用恰似海盜船上的均勻分贓成為令海盜奮不顧身橫行四海的誘因一樣。不過，說到底，管治一家營業額以億元計的企業，畢竟與管治一艘雙桅桿船大有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