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流行“小市民戲劇”

全球金融危機下，德國戲劇舞臺突然出現了一批特別的明星:他們都是普通市民，其中絕大部分是失業者;他們在舞臺上表演的就是他們真實的小市民生活。由于他們反映真實的問題，表達真實的憤怒，訴說真實的需求，因而激起了觀眾們的共鳴，在德國掀起了一場“小市民戲劇”熱潮。更為重要的是，他們為自己找到了一條新的謀生之道。

37歲的哈德姆特·朗姆瑞西特是第一個走到幕前的人。他是那種讓女人覺得很可愛的男人類型:短短的頭發，孩子氣十足的臉龐，還有凸出來的小肚子。朗姆瑞西特表示:“當我還是孩子的時候，我只在電視上看過戲劇表演，我以前從來都沒有進過劇院，更不用說想象自己有一天能夠站在舞臺上表演。”而現在，他居然站在了德國最大的話劇舞臺上，面對臺下的觀眾講述自己作為一個失敗者的生活。演出前，他甚至不需要太多的排練，“我是在扮演一個角色，同時也是在扮演我自己。”

最近一段時間，像朗姆瑞西特這樣的失業白領以及貨車司機、銀行收銀員……甚至養老院的老人等一批平民百姓突然變成了德國劇院里的大明星，被稱為“生活的專家”。

在柏林，一出名為“紅茶”的“小市民戲劇”正在上演，女主角的扮演者名叫石裕美，今年31歲。她出生于韓國，5個月大的時候被現在的父母收養，在德國長大。在舞臺上，她無需任何掩飾，只需要絕對忠實地從一個受過傷害的孩子的角度來表達自己。

當夜色降臨，舞臺上的帷幕緩緩拉開，裕美手持話筒，站在背景屏幕前開始講述自己的故事。領養她的德國父母曾經騙她說，她是被裝在一個墊滿報紙的紙盒子里被遺棄在首爾市政廳前的。說到這里的時候，背景屏幕上閃過了朝鮮戰爭的畫面，然后鏡頭一轉，3歲的裕美就和她的養父母一起出現在了熒屏上。沒多久，這位年輕的女士展示了一張“貼條”，這張小小的紙條一直陪伴她從韓國走到德國。漸漸地，她的聲音變得尖銳起來，她移步向前望著臺下的觀眾，目光炯炯，“今天晚上，我總共說了276次‘我’，可我卻從來都不知道，這個‘我’指的到底是誰!”

“紅茶”這幕戲劇表達的是時下流行的一種對自我確定、自我證實的渴望。這種渴望甚至促使人們在因特網上修補自己的家譜。而裕美也許真的會在某一天通過基因分析去更多地了解自己。

真實的力量是如此強大，以致讓觀眾在觀看“革命給我們帶來了什么?”這部戲劇時多次爆發持久不息的掌聲。當舞臺上那些真正的失業者憤怒地說出漢堡最有錢的人們的名字時，臺下的觀眾甚至站立起來為這些表演者們歡呼喝彩。體態壯實的施圖韋伊在房間里扔下一個啤酒瓶，下頜微揚，臉部前伸，一副準備攻擊的姿態。身材瘦長卻并不靈活的埃克逼近觀眾，大聲訴說著激烈的言辭:“我們不再是混蛋了。不是失敗者!不是流浪漢!不是社會渣滓!我們不再是沒畢業、沒接受培訓、沒有工作、只會成日踉蹌的酒鬼了!”說到這兒，他停頓了一會兒，然后才緩緩開口:“我們現在的情況已經變得更糟糕了!我們帶著我們所有的煩悶、所有的憤怒來到這里，走向你們;來到這個市區，走向你們這些有錢人!”這樣的話語在劇院里回響，此時此刻，它們不僅僅是臺詞，同時也是埃克和臺下無數觀眾最真實的內心表達。

這樣的戲劇會不會帶有政治色彩?這樣具有暴力元素的戲劇會不會令受過良好教育的公民感到恐懼?法蘭克福大學的漢斯·緹斯教授認為，“小市民戲劇”不適合嚴肅認真的課堂，無論如何，它們都是有政治性的。“這些戲劇所帶來的政治效果就是讓人不知所措。”

2004年逝世的德國著名劇作家皮特·漢克斯甚至認為，平民百姓應該遠離戲劇舞臺，他們登臺后惟一能做的就是起干擾作用。

然而，一切存在即為合理，更何況事實是，“小市民戲劇”火了，平民演員出名了。這是劇作家們必須面對的現實。“小市民戲劇”包含了觀眾對真實的期待。他們渴望在舞臺上看到真實、看到正直，因為在現實的生活中沒有哪一個人是完完全全真實的。劇作家萊曼分析說:“要永遠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壓力是非常大的，這一點不僅適用于舞臺演員，對每一個人也同樣適用。”這句話引發出了人們的恐懼:“也許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真正的真實。”舞臺更是虛擬故事上演的地點。沒有人會相信故事的真實性，即便它是真實的，也沒有人相信。但現在，具有紀實特色的“小市民戲劇”來了。這種由外行人扮演的戲劇不僅僅是一場關于我們這個社會中所存在的辛勞和負擔的喧囂鬧劇，更重要的是，它真實地觸摸到了生活的內心。

此外，最現實的一點就是，“小市民戲劇”解決了不少失業者的就業難題。來自哈勒地區的埃克甚至已經取得了一份小小的成就:當上了導演助理。他表示，“我已經徹底被戲劇迷住了。我以前從來都不知道，原來戲劇表演也可以如此隨心所欲。”他以前完全不敢想象自己居然可以在劇院找到一份工作，“如果我以前向他們申請職位的話，肯定會受到一番嘲笑。但現在，他們不會再讓我離開了。”

[編譯自德國《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