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行:順周期生存

2009年是全面考驗銀行資產配置能力的一年，亦是檢驗銀行改革成果的時候

《財經》記者 李濤 溫秀

在“保增長”的壓力下，貨幣與監管當局對信貸投放的政策勸誘明顯

銀行體系充沛的資金，如何才能有效傳導至實體經濟層面，既不造成新的信貸浪費，又能通過銀行的信貸配置促進產業結構調整和升級，從而為中國經濟在這場全球危機中重新起飛起到關鍵性的作用?

這是2009年貨幣與監管當局面臨的一項艱難課題。

在經歷引資、股改、上市“三部曲”之后，大多數中國商業銀行，將首次應對頗具挑戰性的宏觀經濟下行周期。

在“保增長”的壓力下，貨幣與監管當局對信貸投放的政策勸誘明顯。去年底，央行和中國銀監會相繼召開了窗口指導會議，要求商業銀行今年的信貸投放應配合國家“保八”目標;銀監會語重心長，要求銀行“有保有壓”，要有滿腔熱情還需保持冷靜。

2009年1月10日，銀監會更發布了有關信貸調整的十項政策，力圖以放開對創新的管制來影響商業銀行信貸投向。

不過，從公開數據來看，2007年以來持續了一年多的信貸緊縮政策，事實上并沒有抑制住信貸的過度增長，表明宏觀調控手段對信貸規模和投向的影響并沒有預想中的那樣強烈。在銀行業已走向市場化的今天，信貸的主動權更多地在商業銀行自己手里。顯然，2009年是全面考驗銀行資產配置能力的一年，亦是檢驗銀行改革成果的關鍵一年。

順周期特征

以傳統存、貸款業務為主的中國銀行業，是典型的順周期產業。因此，經濟景氣周期的逆轉，對銀行業的影響亦是大勢所趨。

從2008年的數據來看，銀行信貸的順周期特征十分明顯，幾乎未受到反周期宏觀調控的制約。

據央行高層官員透露，2009年信貸新增的目標約為4.6萬億元，遠高于2008年初設定的新增3.6萬億元的計劃。不過，2008年信貸實際新增超過了4.9萬億元，并未真正受限。

據《財經》記者多方了解，2008年，中行、工行、建行的信貸增量限額分別為2800億元、3450億元、3500億元。而建行公布的數據顯示，去年建行新增貸款5000億元，這比信貸增量限額要多1500億元。

即使以2008年原計劃新增貸款3.6萬億元而言，這本身已創歷史最高記錄。實際上，2008年的信貸新增比這個計劃還要高得多。其中緣由，并非像外界想象是因為四季度取消了信貸規模約束。從數據來看，2008年一季度的貸款增量是1.33萬億元，二季度的貸款增量是1.12萬億元，三季度的貸款增量是1.03萬億元，四季度的貸款增量是1.43萬億元(包括票據融資新增4125億元)，致使全年超過4.9萬億元。

截至2008年11月末，當月新增貸款4769億元，比上月增加2950億元，同比多增3895億元，為當年以來第二高。

從表面上看，這打破了銀行年底不愿放貸的鐵律，似乎是四季度放松信貸的政策起到了作用。但就貸款結構而言，新增票據融資、中長期貸款和短期貸款，分別為2105億元、1603億元和558億元，新增票據融資更是創下了近兩年新高，占當月總新增貸款的比重達44%。

一位國有商業銀行負責人告訴《財經》記者，在商業銀行“慎貸”心理驅動下，銀行為了完成年度信貸投放目標，往往通過操作票據做大規模，掩蓋了真實的貸款增速情況。“如果把票據剔除掉，2008年四季度貸款基本上沒有增長，短期貸款還是下降的。”

山東省銀監局局長周忠明也對《財經》記者表示，2008年四季度，已經能明顯感覺到企業的信貸有效需求不足，好的項目已很難找。

業內有分析指出，商業存量信貸資產可能出現不良率上升，商業銀行貸款組合中占比較大的制造業和房地產業，資產質量下滑趨勢令人擔憂，零售業務也出現放緩的跡象。

信貸“V”形線

2008年底，中國銀行副行長朱民曾表示，中國信貸格局正在逐漸演化成“V”形格局。而現在，銀行信貸顯然正處于“V”字左段的下滑部分。在2009年上半年，這個大趨勢很難扭轉。

一位商業銀行人士表示，現在銀行有資金成本壓力，也有很多可貸資金;但面對越來越多的企業處于困難境地，銀行因為要考慮貸款安全性，為存款負責，就只能審慎放貸。因此，銀行貸款的結構性調整，增量下滑基本已成定局。

因此，1998年到2002年調控期間出現的“松貨幣政策而緊信貸”的局面，很有可能在2009年上半年再現。

目前貨幣政策數量工具的執行余地和效用已較為有限，無論貨幣政策怎樣放松，新增貨幣可能會淤積在銀行間市場。當前，債券市場利率的一再走低已經證明了這一點。

朱民預測，GDP的下滑在2008年四季度開始，可能要延續到2009年一季度。不過，隨著國家在2008年11月推出的“4萬億”經濟刺激計劃逐步到位，可以看到，國內經濟非常急劇地下滑，然后有強烈的反彈，是“V”字的過程。

業內一般認為，信貸水平的觸底反彈可能發生在2009年中期。反彈的作用力，依賴于對國家基礎設施建設投資的到位情況。

周忠明預測，2009年上半年，貸款增長恐怕仍主要體現在一些重大基礎設施領域。其他行業受經濟周期影響，有效需求不足，對銀行信貸的需求有限。2009年全年信貸投放是否會實現較大幅度增長，主要取決于下半年的經濟走勢。

然而，下滑和反彈上升的行業、利潤結構是不一致的;下滑的是出口、房地產及26個相關行業，是東部和沿海的區域，是企業的利潤和稅收。而上升更多的是財政資金投入的政府項目、基礎設施的建設，是鋼鐵、水泥等行業。

值得注意的是，包括基建項目在內的固定資產投資多系中長期貸款。一旦消費需求不能得到有效擴張，將難免形成產能過剩，最終還將形成銀行的不良貸款。

但一位大型商業銀行行長直言，盡管深知有種種弊端，銀行信貸追逐各種基礎設施建設的現象，在2009年必將遍地開花。

信貸投向調整難

既往經驗表明，銀行的信貸投放需要與GDP增長相匹配，因此，看清宏觀經濟對具體行業、企業的影響，將決定銀行的信貸結構。

目前看來，2009年的新增信貸規模主要投向，符合此前國務院公布的“十項措施”精神的國家重點建設項目和城市基礎設施建設。可以預見，商業銀行必然的“慎貸”行為，更多將針對非政府參與建設項目、中小企業和“兩頭在外”的出口企業。

如果要打破信貸投放可能錯配的僵局，關鍵仍在于如何有效地建立信貸利益引導機制，降低貸款風險。監管當局正努力為之。

1月10日晚間，銀監會發布通知稱，擬根據當前形勢和市場需要，對十項信貸監管規定和要求做出調整，并提出鼓勵實施貸款重組，支持銀行業金融機構在防風險的基礎上，加大信貸投放力度。

這份《關于調整部分信貸監管政策促進經濟穩健發展的通知》表示，將通過修改和調整十個方面的監管措施，在風險可控前提下，來落實銀行支持經濟發展的具體目標。

其中，重組貸款、搭橋貸款等過去被認為風險較高的做法，都被列入了此次監管部門政策調整的范疇。

根據銀監會規定，基本面較好、有信譽、管理相對完善、有競爭力有市場有訂單的企業，因暫時受經濟危機影響，經營或財務出現困難的，銀行應給予信貸支持，實施貸款重組;對符合國家產業政策導向，已列入發改委制定的發展規劃，政府相關部門已同意開展項目前期工作的項目，銀監會允許商業銀行可在一定額度內，向非生產性項目發起人或股東發放搭橋貸款。

中國建設銀行研究部總經理郭世坤對《財經》記者表示，實施貸款重組雖有一系列好處，但也要關注其中可能蘊含的道德風險和操作風險，防止可能出現的惡性逃廢債行為，防止“死馬當活馬醫”，“這些問題都有賴于銀行在實際操作過程中，擦亮眼睛，嚴格把關。”

知易行難。如何選擇信貸支持的困難企業，如何控制重組貸款、搭橋貸款中的風險，無疑是對商業銀行貸款風險分析能力的一次最佳考驗。■

本刊記者方會磊、張曼對此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