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要的是相濡以沫

三年前，我在武漢的一家電臺做DJ，習慣了在夜色里聆聽一個又一個陌生人的故事。但我聽來的最動人的一個故事，卻是在節目之外。

那時我還沒有屬于自己的車，晚上下班會隨便叫一輛出租車回家。深夜里的一個單身女人獨自乘車總是缺乏點安全感，于是，我習慣在上車之后撒個小謊。我撥個電話，對著話筒撒嬌，老公，我在車號xxx的車上，半小時后回家。事實上，我撥打的是自己的手機。

一天夜里下班后，我又隨手招了輛出租車。車在我身邊停下，我看到男司機的座位旁坐著一個女人。看到我疑惑的目光，男人笑著介紹，這是我妻子。女人聽了有點不自然的笑，我按撩住一絲不快，習慣性地掏出手機，看了看前面的一男一女，我猶豫了一下終于裝到了包里。那晚，我沒有撒謊為自己壯膽。

男人一直專注地開著車，我從鏡子里看到他偶爾將眼角的余光打到女人的身上，在空寂的夜里顯得格外的溫柔。這以后，每晚我都稍稍留意尋找這輛車，坐它回家。

久了，我開始覺得，這對夫妻有點奇怪!我從未聽到過女人說話，也很少看到她笑。但看起來她與男人在一起又是快樂的，她很有耐心地坐在男人的旁邊，有時盯著路面，有時專注地看男人握著方向盤的雙手。

他們像籠著一層迷霧一樣，每天回家的半小時車程漸漸成了我絞盡腦汁猜謎的時間。有一次因為想得太過投入下車時竟然忘了帶包。走出幾十步遠，突然聽到那個女人在身后喊我，她下車拎著包遞給我。我突然發現，她胳膊下居然撐著一副雙拐。

第二天，我想當面再謝謝那個女人，她卻沒有來。男人有點害羞地說，女人懷孕了。我急忙恭喜他，他卻現出扭捏的樣子，欲言又止。

到家，我準備下車時，他突然說，愿意聽一個故事嗎?

車子在我家小區的樓下停穩，他點燃一支煙，開始訴說。

男人從18歲就出來開出租車了，他開車時喜歡抽一支煙。那天，他開車有點乏，看路面寬廣就從煙盒里抽了支煙，低頭點煙的剎那間他突然聽到啊的一聲慘叫。他抬頭看到車前有個女人飛了起來，再落下來……女人殘了雙腿，女人的未婚夫知道她腿殘了一轉身就走了。女人說，再過一個月就是她的婚期，女人不要他賠錢，女人說，要他賠命!她要嫁給他，拖累他一輩子。他沒錢，思前想后，只好認命!女人腿殘了，但她一點都不丑，還有點漂亮。但漂亮并不能讓他寬容她，他覺得他們是兩只狼狗，拴在一塊注定要一輩子相互撕咬。帶著恨，他們結婚了。照女人的要求，他們拍了婚紗，辦了酒席，像熱戀的男女一樣把結婚的甜蜜儀式挨個走了一遍，只不過那時候心里沒有一點愛。

后來，他們在一起生活。他為了養活兩人出車賺錢，她為了讓他能賺錢養她，在家做飯。剛開始是真的懷著恨做這一切的，他開車時總是咬牙切齒地詛咒她，他猜她做飯的時候是恨不能給里面下毒藥的吧!但每天吃著同一鍋飯，睡在同一張床上，久了。那種恨竟然像得了軟骨癥，慢慢的怎么也恨不起來了。那恨，竟變成了牽掛。

事情變成了這樣，兩人都覺得不可思議，女人更是覺得自己忘了本，背叛了自己。男人講到這，突然一頓，不好意思似的。接著他說，本來他們是準備打電話跟午夜直播的DJ傾訴一下，看看別人怎么看待他們這事兒，但電話打了很久都打不進去。開出租的男人就想出了在電臺下等我的主意，女人堅持自己也要聽，就一起來了。起初他們不好意思開口，到后來卻又覺得沒有再問的必要了，他們的心最清楚。

最近，他們發現女人懷孕了，他們決定留下這個孩子。男人說到這，一臉幸福的笑。末了，他還說，從明天起晚上要陪著女人，懷孕的女人最受不了孤單寂寞了，他以后只跑白班。我只能另找車了。

此后，我再沒見過這對男女，但偶爾想起他們就覺得心里暖暖的。有人問過我，一見鐘情好還是日漸生情好，我覺得怎么開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后來能相濡以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