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煤窯的爹

父親名叫劉甲子，1921年出生，幾月幾日就不知道了，他15歲時母親早早地去世，19歲時父親又離開了他，留下了他和比他小幾歲的弟弟倆個無依無靠的孩子。參加工作時，自己給自己定了一個日子：農歷九月二十六日。

父親在煤礦泡了30年，就當了二十幾年的生產一線的隊長。父親把他的全部精力都用在了工作上，就連晚上說夢話也是“頂板”、“煤溜”、“冒頂”、“落道”等這些井下術語。有幸我生長在煤礦工人之家，從小就受到這樣的熏陶。有一天晚上，全家睡的正香，我家東邊的小窗戶被人拍打著敲著，一位工人在外面喊：“劉隊長，不好了，井下出事了！”一聽此話，父親從炕上爬起來，二話沒說披上衣服就走了，一連幾天人影也沒有見。

我們家的墻上全貼滿了父親的獎狀，像炕圍一樣把墻繞了一個圈。母親不讓丟掉，把父親一年一年的獎狀全部貼在了墻上，向來家里串門的鄰居們炫耀著，聽鄰居們那嘖嘖的贊美聲。除了獎狀，父親還獎勵了很多的茶缸、臉盆、背心、飯盒等東西。母親也非常喜歡。記得有一年父親獎勵了一個圓圓的鋁飯盒，有三層，像樓房一樣一層比一層高。最上面的一層是一個小鋁碗，下面兩層是兩個圓圓的鋁盒。摞在一起整體上看就是一個上面尖、下面圓的一個飯盒。母親給父親盛飯時，一個放湯、一個放菜，最上面的鋁碗下邊倒扣著一個干糧，兩邊能插一雙筷子。準備好后，就囑咐我小跑著把飯給父親送去。因為我們家離父親上班的地方要行走半個小時，時間長了，飯就會涼。我一路小跑著給父親送去了飯，如果趕上父親正好從井下上來，打開飯盒，里面的飯菜還冒著騰騰熱氣，父親很是高興。看到他高興我心里也高興。做為他的女兒，我很愿意為他做點事情。作為對我的獎勵，父親給我五分錢，讓我買根冰棍和買個燒餅吃。

父親老了。1998年9月中旬，78歲的父親病倒了，人老了，有了病也由不得他自己做主了。幾十年的坑下生活，父親患的病是煤矽肺帶結核。屬于工傷醫療的范圍，所以打針、吃藥、住院都不用花錢。就這樣，我的父親也不愿意住院，更不愿意讓年輕的大夫，特別是女大夫給他治病，他認為這些乳臭未干的人是治不了什么病的。

父親住院后，才發現病房里正巧有一個和他工作過的老工人，他們一見面就互相打趣：“還沒有死！”“快了，李家莊報上到了。”一位女醫生來查看病房，給父親檢查身體，用一個小錘子在他的腿上敲了幾下，而后要他站起來試一試，父親被我們扶著坐了起來，穿好鞋后雙腳站在地上，只見腿不停地哆嗦著。和他一塊工作過的那位老工人取笑說：“唉，要是招工來礦那陣子，你要是這個樣子，甭說當隊長，當工人也不會要你。”話音剛落，一病房的人哄堂大笑，就連看病的女大夫也笑了。

父親看著哄笑的人們面無表情，什么也沒有說，不知他心里是什么感受。我的大哥立即反駁說：“像你這樣光能吃，不能干，吃了就往褲子里拉，當工人也不要你。”人們又是一陣大笑。

父親的病越來越重，渾身腫的厲害，飯也不能多吃了。每天靠液體維持生命。最后液體也輸不進去了。母親經常來醫院看他，默默注視著父親只是流淚。一日母親來醫院看過父親后，起身剛走到門口，父親對著她的背影低低罵了一句：“屈死鬼，還不死了！”

我無意間把這話告訴了母親，母親竟流下了眼淚：“他是想叫我先死。”母親抽泣著說。我忽然明白這就是父親對母親的愛。他怕自己死后我的母親受罪，放心不下她，所以從心里盼著母親先他而去，那樣，自己死也能安心了。

人生如夢，歲月無情，盡管我們盡了最大最大的努力，病魔還是從我們身邊奪走了我們的父親。臨終前，父親拉著母親的手戀戀不舍，母親哭的像一個無依無靠的孩子一般，60多年的恩恩怨怨是多么地令人難以割舍啊。

責任編輯蔣建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