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1956年底,伴隨著生產資料所有制社會主義改造的完成,中國正式進入社會主義社會。對于發生于半個世紀之前的這一重大的歷史性轉變,人們的認識和評價不盡相同。但是,無論人們對其得失對錯如何評說,它所以發生的歷史必然性,卻是無法否認的。由于一系列特定的歷史條件,決定了新中國在20世紀50年代初就開始了由新民主主義向社會主義的轉變,這一歷史性轉變,改變了毛澤東和他的同志們在中國革命勝利之際所設想的新民主主義制度“在一個長時期中” 保持不變的社會發展道路。但這個改變是歷史的選擇,并非毛澤東個人對新民主主義道路的放棄。
[關鍵詞] 論新中國經濟 由新民主主義向社會主義轉變 歷史必然性
1956年底,生產資料所有制社會主義改造的完成,標志著新中國由新民主主義經濟向社會主義經濟轉變的實現,標志著社會主義制度(主要是指社會主義的根本經濟制度)在中國的正式確立。這一歷史性的轉變,給中國的經濟、政治、人們的思想意識乃至整個社會生活帶來了巨大的影響。長期以來,人們對這一轉變的認識和評價不盡相同,尤其是在今天,當這段歷史已經過去了整整半個世紀之后,當傳統的“完全肯定”的基調被打破之后,出現了眾說紛紜的局面。其中不乏具有強烈批判精神的省視和反思。對于這些觀點的見仁見智,尚有待進一步探討。
但是,無論人們對這一歷史轉變的得失對錯如何評說,它所以發生的歷史必然性,卻是誰都無法否認的。
一、關于歷史必然性之分析
中國共產黨在民主革命即將勝利之際和在取得全國政權之初,并沒有打算馬上實行社會主義制度。1945年4月,毛澤東在中共七大上的講話,突出強調了中國需要“廣泛地發展資本主義”的思想,斷言在轉向社會主義革命之前,新民主主義的綱領將“在一個長時期中”保持不變。這是毛澤東的“新民主主義社會論”思想發展的表現。正是在這一思想指導下,1949年9月,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通過的具有新中國臨時憲法性質的《共同綱領》明確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為新民主主義即人民民主主義的國家”,其經濟制度,是在國營經濟領導之下,合作社經濟、個體經濟、私人資本主義經濟和國家資本主義經濟“分工合作,各得其所”的“新民主主義的人民經濟”。
但是,隨著建國后頭三年國民經濟的奇跡般地恢復,一系列推動生產關系變革的條件和因素迅速生成,歷史把由新民主主義經濟向社會主義經濟轉變的課題,提前擺在了中國共產黨人面前。
第一,隨著民主革命遺留任務的順利完成和一系列社會改革運動的巨大成功,,新生的人民政權日益鞏固和強大起來。人民民主專政的上層建筑,以其巨大的能動作用,影響了社會生產關系的改變,并為這一改變提供了強有力的政治保障。
中國的社會主義是先有上層建筑,而后有經濟基礎的。按照一般政治教科書的解釋,這是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規律的特殊表現形式。對此,也有學者提出“上層建筑同樣具有決定性作用”。我們姑且不論這種觀點是否恰當,就當時的現實來看,這個社會上層建筑的變動對于社會生產關系的改變,其能動作用的巨大,的確是超乎尋常的。
既然新中國一開國即已建立起了與社會主義國體相一致的“人民民主專政”的根本政治制度,那么,這個根本政治制度勢必要求與其相匹配的根本經濟制度迅速建立起來,以為其提供充分的物質支持。換言之,先于社會主義經濟基礎而產生的、具有社會主義性質的上層建筑——即人民民主專政(也即實質上的無產階級專政)的國家政權一經確立,就必須著手建立、鞏固并擴大自己所適應的經濟基礎——即社會主義的生產關系。否則,這個政權就不可能存在下去。
于是,在強大的政治力量驅動之下,新中國開始了經濟制度的變革。這正是上層建筑對經濟基礎能動作用的突出表現。
第二,正是在上層建筑的強有力的政治保障之下,作為恢復經濟的最重要的物質前提——對官僚資本的全面沒收,使新生的人民政權順利而迅速地建立起了堅實的國營經濟基礎,一開始便確立了社會主義經濟力量在整個國民經濟中的領導地位,使社會主義經濟制度的建立,具有了最現實的可能性。
在奪取革命勝利的同時,人民民主政權一方面堅決廢除帝國主義在中國的一切特權,收回長期被帝國主義盤踞的海關,管制對外貿易,實行外匯管理,用管制、征購、征用、代管等措施,接管了上千家帝國主義在華企業,使其轉歸人民共和國所有。另一方面,采取“原封不動,完整接受”的辦法,全面沒收原國民黨政府和官僚資產階級經營的一切工廠、礦山、商店、銀行、倉庫、鐵路、碼頭、船舶、郵電及其他企業,把它們直接轉變為社會主義性質的國營經濟。其中包括2400多家銀行,2858個工業企業,十幾家壟斷性商業貿易公司,2萬多公里鐵路等。這些以四大家族為代表的官僚資本約占舊中國工業資本的三分之二,占全國工礦和交通運輸業固定資產的80%,壟斷著全國的經濟命脈。
對于這筆巨大的壟斷資本的完整接收,使新中國的國營經濟幾乎在一夜之間迅速建立起來,并直接掌握了國家的經濟命脈。這一巨大成功,甚至超出了中國共產黨人自己的意料之外。1949年,國營工業在全國工業總產值中已占到37.7%,而到經濟恢復工作完成的1952年,這一比重增加到了56%。國營經濟一開始就是標準的社會主義經濟。它在整個國民經濟中的支配地位的確立和日益鞏固,為整個國家經濟制度向社會主義轉變,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第三,在經濟恢復工作中,中央人民政府實行了全國財政經濟的空前統一,使國民經濟開始走上計劃經濟的軌道。這一經濟新秩序的建立,成為新中國走上社會主義道路的關鍵因素。
1950年2月,為了制止通貨膨脹,穩定金融物價,根本扭轉當時全國財政經濟的混亂局面,中央人民政府召開全國財政會議。發布了《關于統一全國財政經濟工作的決定》。主要實行“三個統一”:(1)統一全國財政收支,將國家收入中的主要部分統歸國庫,集中使用于國家的主要開支,以爭取財政收支平衡;(2)統一全國物資調度,使國家所有重要物資,如糧食、紗布、工業器材等集中由中央管理使用,以調節供求,控制市場價格,與投機資本進行有效斗爭;(3)統一全國現金管理,所有企業、機關、部隊的現金,由中國人民銀行統一管理,集中調度,以減少社會上貨幣流通量,增加國家能夠使用的現金。
這“三個統一”,是為解決當時的現實問題所必須的。而且,它對經濟恢復工作的成功,也切實地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但同時,這種由中央政府對全國財政經濟實施高度統一的集中管理的做法,實際上是新中國經濟對于“計劃手段”的第一次嘗試。毫無疑問,這是一次十分成功的嘗試。由此,整個國民經濟開始被逐步引向計劃經濟的軌道。而計劃經濟在當時被絕對地視為社會主義經濟的主要標志。因此,這種高度統一的經濟新秩序的建立,成為新中國走向社會主義計劃經濟道路的第一個路標。
第四,在恢復經濟過程中,國家通過合理調整工商業,幫助民族資本主義私營企業擺脫了停工歇業的困境,但同時也把它們初步納入到了國家資本主義計劃經濟的軌道中來,使隨后到來的社會主義改造具備了現實條件。
舊中國的民族資本在現代經濟中力量十分薄弱。解放前夕,在官僚資本的巧取豪奪、肆意兼并之下,民族工商業日趨衰落,大多瀕臨破產或半破產的窘迫境地。新中國成立后,中國共產黨堅持民主革命時期保護民族工商業的經濟綱領,依照政協《共同綱領》所制定的“公私兼顧,勞資兩利”的方針,采取一系列調整政策,積極幫助私營工商業渡過難關。這些政策包括:擴大國家對私營工業的加工訂貨和產品收購,促其恢復生產;協調企業中的勞資關系,保障企業的生產的正常秩序;統一制定各行業的產銷計劃,以銷定產,指導經營。通過這些合理調整,資本主義工商業從停工歇業的困境中解脫了出來,達到了發展生產,繁榮經濟的目的。
同時,這種調整,也使得私營工商業與國家的宏觀經濟發展之間建立起了一種必需的聯系。國家通過加工、訂貨、統購、包銷等方式,對私營工商業的生產經營活動,實現了不同程度的管理與監督,其中還對部分私營工商業實行了公私合營。這使它們別無選擇地被逐步納入到國家資本主義計劃經濟的軌道中來。事實上,資本主義工商業社會主義改造的序幕已由此拉開了。
第五,也正是在調整工商業的過程中,一些資本家惟利是圖、危害國家的各種非法行為暴露出來。使資產階級與無產階級的矛盾在一定程度上出現了尖銳對立,由此引發了“五反”運動。反對資產階級的任務,被提上日程。
在調整工商業之初,多數資本家還是守法的,但是隨著生產的恢復和經濟的發展,他們惟利是圖的本性逐漸暴露出來。在利益的驅動下,他們中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進行各種違法犯罪的經濟活動,到1951年前后,私營工商界偷稅漏稅現象已經相當普遍,其他諸如行賄欺詐、偷工減料、盜竊國家財產等不法行為也屢見不鮮,嚴重危害了人民的利益。
為此,1951年底至1952年上半年,中國共產黨領導全國人民開展了大規模的“三反”、“五反”群眾運動。把清理黨政軍機關內部的腐化現象和打擊社會上資產階級的不法行為緊密結合起來,懲處了一批大“三害”(即貪污、浪費和官僚主義)分子和有“五毒” 行為(即行賄、偷稅漏稅、盜竊國家資財、偷工減料和盜竊國家經濟情報)的不法資本家。
運動給了資產階級一個沉重打擊,同時,也反映出,在新民主主義革命勝利之后,資產階級與無產階級之間的矛盾開始尖銳起來。這在很大程度上左右了中國共產黨的決策。早在1951年7月,劉少奇在向中央黨校學員作報告時即表示:實行工業國有化是一個嚴重的步驟,性質是開始破壞資本主義的私有制,方式現在不能決定,實行的時間和方式要看當時的情況才能決定。資產階級的惡劣態度可能逼迫我們要早些,并采取激烈的方式來實行這一步。1952年6月,毛澤東則明確提出:“在打到地主階級和官僚資產階級以后,中國內部的主要矛盾即是工人階級與民族資產階級的矛盾,故不應再將民族資產階級稱為中間階級。”由此,反對資產階級、改變資本主義私有制經濟的任務,已經提上了日程。而與此相對應的社會現實,更加促成了這一任務的施行:經過“五反”運動,“很多資本家實際上喪失了或基本上喪失了控制企業的權力。”“民族資產階級事實上不可能再照舊生存下去,除了接受社會主義改造已沒有別的選擇。”
第六,作為朝向社會主義轉變的另一項重要內容,在國民經濟恢復時期即已開始的農業生產互助合作運動,不僅存在現實的必要性,而且在最初階段上,也確實是由中國農民自愿的互助合作要求所引發的。
作為經濟恢復的一個主要條件,土地改革的完成,在我國廣大農村,農民土地所有制取代了封建剝削制度。它一方面解放了生產力,調動了農民群眾的生產積極性;但另一方面,個體經濟的不穩定性,造成了新的兩極分化的產生。農業社會主義改造的必要性已經突顯出來。
在當時,為了抗御天災人禍和采用農業機械發展生產,以及集中人力興修水利等,個體經營狀態下的農民確有走互助合作道路的要求。而且,在國民經濟恢復時期,農村互助合作運動已經開始,初級形式的互助組,很好地體現了“自愿”、“互利”的精神,受到較普遍的歡迎。當然,后來的出現了“一刀切”現象的高級社階段超出了農民的覺悟水平,情形就不同了。 應該說,農業的社會主義改造,最初是農民自己發動起來的。在這種情況下,向來不肯落后于群眾的覺悟程度(毛澤東把這種落后形象地稱之為“尾巴主義” )的中國共產黨,便順理成章地走到群眾的前面去,領導中國農民走上了社會主義改造的道路。
除了上述生成于中國國內的一系列政治經濟條件之外,從當時的國際環境來看,第二次世界大戰后,世界社會主義運動的蓬勃興起,持別是蘇聯社會主義建設的成功及其對中國建設的支援,加之西方世界對處于社會主義陣營的中國的圍攻,都成為影響中國向社會主義迅速轉變的重要的外部因素。
總之,正是由于以上這些特定的歷史條件,決定了新中國在20世紀50年代初就開始了由新民主主義向社會主義的轉變。這一歷史性轉變,改變了毛澤東和他的同志們在中國革命勝利之際所設想的新民主主義制度“在一個長時期中”保持不變的社會發展道路。但這個改變是歷史的選擇,并非毛澤東個人對新民主主義道路的放棄。
二、幾點思考
通過上述分析,如果我們已經得出了新中國在20世紀50年代初就開始由新民主義經濟向社會主義經濟轉變是歷史的選擇這一結論,那么,關于這一歷史性轉變是否“來得過早”的討論,就顯得沒有太多的實際意義了。但是人們似乎仍不免對這一轉變的“提前”到來感到遺憾,認為它不符合《共同綱領》所設計的適合中國國情的正確的發展軌道。而且認為,后來社會主義建設中出現的曲折,也是由此而引發的。對此,筆者有不同的看法:
首先,歷史的發展,不可能完全沿著某種事先設想好了的軌道一成不變地走下去。既使這種設想是現實的,是有確切的客觀依據的。誠然,毛澤東和他的同志們在中國革命勝利之際并沒有打算馬上實行社會主義制度,他們設計了新民主義綱領幾十年不變的社會發展道路。但是,當國民經濟恢復任務以出人意料的速度奇跡般地順利完成之時,如前所述,由新民主主義經濟向社會主義經濟轉變的條件已然成熟并且非常現實地擺在了中國共產黨人的面前。這時的毛澤東,并不象人們所認為的那樣,被勝利沖昏了頭腦。他果斷決定改變新民主主義道路,向社會主義邁進,并不是對歷史的誤會,相反,是對歷史要求的及時順應。當然,在今天看來,如果按照毛澤東最初的設計,新民主主義制度在新中國歷史上存在一個較長的時期,使資本主義得到“廣大的發展”,為后來的社會主義打下生產力高度發展的基礎,那么,中國社會主義經濟的成長會更加穩健,或許會避免后來的曲折。但是,歷史不能假設。當時的歷史條件,已不允許推遲這一歷史性轉變啟動的時間。所謂“歷史的選擇”,實際就是別無選擇。
其次,回顧這一歷史性轉變的得失,我們看到,它的確既有成就,又存在問題。對于成就,我們不必重述,其問題主要表現在:轉變過程太急,形式過于單一,公有化程度過高,相關因素協調不夠,形成了排斥市場機制的高度計劃經濟,造成了長期集中控制的僵化經濟體制……對于這一系列問題,本文無意分析它們的形成經過,但要強調說明的是,這些問題,是因為在社會主義改造過程中,特別是在這一過程的后期,出現的各種失誤造成的,而不是因為這個過程本身的“提前開始”所引起的。按照“黨在過渡時期的總路線”的要求,這個“過渡時期”、也即實現歷史轉變的過程,本應該更長一些(從1953年算起,要用三個五年計劃或更長一點的時間來完成過渡)。結果,在急于求成的“左”傾思想指導于,這個長度被大大地縮短了(僅僅用了不到五年的時間)。但是,這并不等于說,過渡時期應該開始得更晚一些。這是兩個不同的概念。如果用比較形象的比喻來表述,可以說:經過三大改造所建立起來的中國社會主義經濟制度,并非不足月的“早產兒”,而只是由于接生過程的草率,才留下了我們已知的那些后遺癥。
參考文獻:
[1]毛澤東文集:第三卷.人民出版社,1996,322頁;毛澤東選集(第二版),第三卷.人民出版社,1991,1062頁
[2]“新民主義社會論”一詞,最早見于于光遠先生《從“新民主主義社會論”到“社會主義初級階段”論》一書(人民出版社,1996)。這一提法,在當前學術界已被大多數學者所認同
[3]中共黨史參考資料(七).人民出版社,1980,17-22頁。
[4]參見湯安中等著:《當代國情思辯錄》.廣西人民出版社,1991,39-40頁
[5]參見王敦琴:《毛澤東緣何放棄了新民主主義社會論》.毛澤東思想研究,2001年第3期
[6]毛澤東文集:第六卷.人民出版社,1999,231頁
[7]薄一波:若干重大決策與事件回顧,上卷.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1,18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