顛覆：關于巖井俊二影片主題的探究

[摘要]“唯美”一詞已經成為巖井俊二影片的代名詞，細觀巖井俊二的影片，在主題上呈現出對青春、男權、父權等強烈的顛覆精神?！邦嵏病迸c“唯美”在影片中的完美融合恰好符合了日本民族的性格特征一極端。

[關鍵詞] 顛覆 青春 男權 父權

一、對“美好青春”的顛覆

提起巖井俊二影片所表達的主題。大多數人的第一反應就是“青春”。青春一直是巖井俊二的影片所要表現的主題之一。但是他的大多數影片與當下在中國、日本、韓國流行的“青春偶像劇”有著質的不同。青春偶像劇所要表現的是一種帶有夢幻色彩的純美青春。這類劇中的男女主人公無論從外形、氣質以及物質生活上都具有一種天生的優越感，可以說他們生活的世界始終是一個“美麗新世界”。雖然也有煩惱和憂傷，但這僅僅是美麗圖畫上的點綴。親情、愛情、友情在這些劇中都呈現出一種被過濾過的純凈和美好。而在巖井俊二的影片中，青春則更多的呈現為一種殘酷的狀態。有人把他的影片歸類為“青春片”，以示與“青春偶像劇”的不同?！八^‘青春片’的基本特征。在于表達了青春的痛苦和其中諸多尷尬和匱乏、挫敗和傷痛，可以說是對‘無限美好的青春’的神話的顛覆?！毕鄬碚f。“青春片”比那種以展現青春是美好的影片更能震撼人的心靈、更具有美學上的價值。

電影作為反映社會現實的一種藝術形式，必然會把這一時期的社會情狀作為其表現的主題。因此。在以巖井俊二為代表的九十年代登上影壇的導演所拍攝的影片，也大多恰時地反映了這種狀況。在巖井俊二的影片中我們隨時可以看到處于青春期的年輕人的痛苦、彷徨的狀態。而且他還保留了五、六十年代“青春片”中“性”和“暴力”的元素，盡管他的電影語言極其平淡，沒有五六十年代青春片的那種鋒芒。但他電影內核中對世俗傳統的顛覆，讓觀眾看了仍然會在心靈上引起極大的震動。

從《情書》到《花與愛麗絲》，巖井俊二將關注的焦點投注在那些剛剛邁進青春大門的少男少女身上。這樣做的原因有兩個：一個是巖井俊二本人強烈的“懷舊情結”，特別是對校園生活的回憶，這種回憶有時候甚至是激發他創作的一種力量。第二個原因即是處于青春前期的人相對處于青春后期的人來說。心理上更為脆弱，面對復雜社會的瞬息萬變。他們承受挫折的能力也更弱。處于青春后期的人大多已經踏入社會，面對年齡比自己大的長者，本能地會生出一種取而代之的念頭。即使失敗，也會給人以凄麗、壯美之感。與已經具備了一定的自我防衛能力的青春后期的年輕人不同，青春前期的人還非常稚嫩。面對種種打擊還不具備自我保護的能力，社會留給他們的是滿身創傷。巖井俊二把這些人作為他影片的表現對象，因而也就更好地凸顯出“青春是殘酷的”這一主題。

縱觀巖井俊二的影片，“青春是殘酷的”這一主題非常鮮明。其中以《關于莉莉周的一切》最具代表性。影片中的主人公是一群剛剛從小學升入國中的孩子。主人公雄一由于其特殊的家庭環境而變得性格孤僻。他跟著媽媽同繼父生活在一起，首先在名字的問題上便讓他有一種恥辱感：他繼父的兒子也即他名義上的弟弟不愿改名字，因此致使在一個家庭中出現了兩個名字帶“一”的男孩。這在日本是非常少見的。再加上他生性懦弱，以致于經常受到一些同齡男孩子的欺負，這種欺負有時候不僅僅是身體上的疼痛。更為深刻的是心理上的恥辱感。這種種問題迫使他只能從音樂、網絡里來尋找一種精神慰藉。另外一個男孩子星野本來是一個善良、有愛心的孩子，也只有他才愿意跟孤獨的雄一作朋友。這時候的星野是無憂無慮的。甚至還對一個女孩子產生了朦朦朧朧的好感。但是自從他們從沖繩旅行回來以后，星野變得暴戾乖張，侮辱了以前曾經欺負過他的同學。逼迫女生去“援交”，甚至對原來的好朋友雄一也不放過。促使星野發生這種轉變的可能是那次沖繩之行中死亡對他的刺激，也可能是自己家的工廠倒閉后心理上的壓力?？傊?，這都是周圍環境對他產生的影響。有的學者總結說“環境的壓力可能變得如此強烈，使得青年抱著逃避的思想而吸毒、自殺或者陷入孤獨……社會刺激造成心理負擔過重，使青年認為他或(她)的頭腦將會爆炸”，也許正是周圍環境的壓力使得雄一的“頭腦將會爆炸”。才在莉莉周的演唱會結束后用刀刺中了星野。在影片中所展現出來的少男少女們的青春可以用“夢魘”來形容，而沒有“美好”的感覺。一個極度孤獨的少年卻親手殺死了自己曾經的朋友。如此慘烈的結局，足以震撼觀者的心靈，巖井俊二就是用這樣的“殘酷”來向我們注解他對美好青春的失望。

類似這樣的“殘酷”，在巖井俊二的影片中俯手可拾《夢旅人》中十幾歲的小梧莫名其妙地從墻上跌落而死，可可為替朋友卷毛贖罪親手開槍結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燕尾蝶》中火飛鴻因輕罪入獄之后竟然死于警察暴力等等，無一不展示了青春中的“殘酷”，這些從根本上顛覆了“美麗的青春”這樣的童話。

二、對男權、父權的顛覆

無論在東方還是在西方，大多數人對男／女這一傳統等級結構早已習以為常。在這一等級結構中，女性常常處于寄生、從屬地位?！妒ソ洝分袑⑴悦枋鰹橛赡腥松砩先∠碌囊桓吖撬圃?。精神分析學說更是從性心理這一角度出發，認為女性是被閹割的。對女性來說她們不過是男性的派生。但是在巖井俊二的很多影片中，這一慣常的等級結構被顛覆了，女性往往占據主導地位，而男性或父親的形象大多是缺失或模糊的。

在《花與愛麗絲》中，女性——花和愛麗絲永遠處于主導地位，而男性——以宮本為代表，則處于從屬、甚至是被忽略的地位。將傳統的男／女等級結構顛覆，重建了女／男的等級結構。在整部影片中，不管是作為父親的男性還是作為男朋友的男性。都僅僅是一個符號的存在，其地位處在了近乎缺失的狀態。從花對宮本產生興趣開始。宮本一直處于被動的狀態。無論跟花的交往還是跟愛麗絲的交往，他始終處在兩個女孩子——女性的代表早就設置好的情境之中，只能作為一個沒有自由、沒有思想的符號填充進去。從影片的一段鏡頭來分析一下，會更直觀地發現宮本——男性的代表處在一個什么樣的尷尬境地之中。在影片中有一段鏡頭是這樣的：為了搶在紅燈亮之前過馬路，花緊緊牽住宮本的手向前狂奔。這段鏡頭用了升格拍攝，花興奮的臉和宮本無奈、迷茫的臉清晰可見。在畫面之中，花處在正面、直立的狀態。宮本則是跟在花的背后、傾斜的被牽著跑的狀態。這兩種狀態的對比，無疑向觀眾暗示了：宮本在這場所謂的“愛情”之中是處于被支配地位的。

如果說在花的愛情面前宮本還有和花對話的權力的話，在愛麗絲面前他連話語權也被剝奪了。在愛麗絲幫助他“恢復記憶”的時候，他只能跟著愛麗絲的思路往前走。至多會表示同意或者懷疑。即使是在兩人產生好感的時候，宮本向愛麗絲表達愛意，得到的卻是一句中文的回答：“我愛你”，至此宮本的話語權完全喪失。至于后來在文化節上花向他說明真相之后，花說：“前輩也一直沒有說過喜歡我”，宮本的回答是：“沒有嗎?”更是表現出了對花——女性的主導地位的認同。至此以后的二十多分鐘的影片里，宮本或者說男性再也沒有出現過。徹底的從女／男這一等級結構中消失。余下的則是兩個女孩的故事。影片的結尾，愛麗絲作了雜志的封面模特，暗示了在缺失男性的世界里。女性一樣可以成功。因此在這部影片中巖井俊二完全將男／女這一傳統的古老等級結構進行了徹底的解構與顛覆從而重建了“女／男”這種完全顛倒的等級結構。

日本是一個有著悠久“家族式”傳統的國度。不管在日常生活中還是在企業管理中，“家族”的觀念已經深入人心。這種“家族式”的制度等級森嚴，每個人在其中都擁有自己的位置，處于下一等級的必須對自己上一級的人絕對服從。在這種森嚴的等級制度下，日本的傳統家庭結構是穩定的。但是自從八十年代以來這種現象逐漸的發生了改變：“父親的角色在過去也許比現在更被人正視。父親是兒子必須遵從的模式。是一個疏遠的權威形象，與實際支配這一權力的人往往無多大關系。對于許多孩子來說，父親可能僅僅是個模糊的形象。因為家庭教育幾乎全部由女人控制?！彪S著“父親”這一權威形象的消融，女性在社會、家庭中的地位得到了提高。在以前的日本社會中，家庭主婦一直被認為是優雅的職業，一些年輕的女人把婚后當“料理家務、伺候丈夫的專業主婦”作為人生理想，但是現在這種觀念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很多家庭主婦開始走出家庭去謀取一份職業。據統計。到八十年代末日本的女職工占日本職工總數中已經占到了百分之四十左右。日本的許多影片中都對這一現象的發生做出了反映。比如周防正行的影片《談談情，跳跳舞》，影片將一個在家庭中沒有地位的男人的形象活靈活現的勾勒了出來。同時也將男人在女人面前的壓抑、渺小展現了出來。

隨著父親在家庭中地位的逐漸降低。原來矗立在孩子們面前的父親絕對權威性形象轟然倒塌。在許多孩子的心目中父親的位置是缺失的。因為這時候的孩子們的教育幾乎是由母親來控制的，她們已經不再奢望能從丈夫的身上找到滿足感，進而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孩子的身上，因此出現了所謂的“母子粘連”的現象。這一現象也正是說明了父權在現代的日本已經漸漸失去了他往日的威風。在巖井俊二迄今為止的七部影片中，至少有五部影片直接或間接的表現出了這個問題《情書》、《夢旅人》、《燕尾蝶》、《關于莉莉周的一切》和《花與愛麗絲》。

在《燕尾蝶》的開始部分即交待了后來被固力果命名為“鳳蝶”的女孩的身份：媽媽是個妓女，父親則是一個非常虛無縹緲地稱謂，或許鳳蝶還不知道有父親這一稱謂的存在。父親的形象在鳳蝶的記憶中是缺失的?？梢酝茰y到鳳蝶的童年期以及青春的前期是在孤獨、恐懼中度過的。這一點在影片的后半部里面也有所體現：她去紋身的時候。躺在手術床上。屋子里昏黃、陰暗的光線以及紋身醫生的引導，使埋藏在腦海深處的童年記憶都涌現了出來，自己被關在污穢不堪的衛生間里面。而媽媽正為了賺錢在臥室中出賣自己的肉體。這樣的一段童年記憶讓她在潛意識中存在這樣一種概念：父親的形象是模糊的，關于父親，只是無數個在母親身上發泄完性欲。然后扔給母親或多或少的一疊錢的那些男人中的一個。這種潛意識讓她對“父親”這一符號產生本能的厭惡、反抗《燕尾蝶》在全片中設置了兩個女主人公，影片的前半部主要敘述的是固力果的奮斗、成功以及捎帶提及的鳳蝶的成長，以鳳蝶去做紋身手術為分水嶺。影片的后半部則講述了鳳蝶的努力。但是還應注意一個細節，即鳳蝶在做紋身手術時關于童年噩夢的一些碎片式的回憶。這段回憶在促使鳳蝶后來的奮斗中起著非常重大的作用。在那些跟“父親”具有相同的形象的嫖客們面前。鳳蝶和媽媽永遠處在屈辱、低下的地位。而“父親”則是高高在上的，對她們來說具有無限的權威，具體來說是掌握著她們最需要的東西——金錢。但是就如同?？滤f：所有的權力都制造反抗，以反面話語的形式產生出新的知識。制造出新的真理，并組成新的權力。在屈辱的童年記憶的刺激下，在“父親”權力壓迫的刺激下。鳳蝶開始了拼命攫取金錢的努力，不管她的手段如何，但是到最后她手里面所掌握的數目驚人的金錢即是對以前虛幻，但又真實存在的“父親”權力的無情嘲弄，這一時刻“父親”的權力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的反抗，使她擁有了權力的象征——金錢。

相對于《燕尾蝶》來說。《關于莉莉周的一切》在對男權的顛覆上表現得更為直接。雄一的父母已經離婚。他跟著媽媽改嫁給了一個離了婚的男人。在雄一看來，生父作為一個形象正在慢慢隱去，變成一個不定時的送給他零花錢用的“熟悉的陌生人”。而繼父在雄一的面前更沒有絲毫權威，在整部電影中只是出現了一次，那一次是關于改名字的問題，但是他的提議遭到了無情的否決，父親在家庭中地位的低下由此可見一斑。雄一的全部生活包括上學都是由媽媽來負責。在八十年代的日本出現了一種反?，F象。被稱作“拒斥家庭綜合癥”，作為丈夫的男人整天忙于工作，于是教育孩子的事情完全落到了媽媽的身上，由此他們逐漸覺得自己在家庭中的地位已經被孩子所取代。所以每天下班以后不回家，不是在街上游蕩就是去小酒館喝酒。這種現象說明了兩個問題，一是作為丈夫，他的“男權”已經失去，二是作為父親，他的“父權”也已經失去，雄一的家庭正是這種情況。以雄一偷了音像店的CD以后發生的事情為例。就會看到“父權”對于雄一來說已經根本不復存在：雄一偷CD被抓住以后，老師把家長叫到了學校，按照日本的傳統，這種拋頭露面的事情應該是由父親去做的，更何況當時雄一的媽媽已經懷孕。更不適合去學校。但最終去學校的還是雄一的媽媽。當她得知雄一的所作所為時。對雄一又打又罵，這里有一個細節也要注意一下，她的嘴里面喊的是：“你辜負了我的期望”而不是“你辜負了我們的期望”，完全把“父親”的概念抹殺了。

通過上面分析，我們可以看到在巖井俊二的影片中“美好”已經不是青春的代名詞，取而代之的是“殘酷”：而男權和父權也失去了往日的威風，男性變成了女性的附庸，或者干脆從影片中消失。因此可以說巖井俊二的影片除了形式上的“唯美”，在他的影片主題中蘊含著強烈的對傳統的顛覆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