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罪與罰

[摘要]在奧斯卡最佳影片《老無所依》中，一宗罪案的發現，引出斗智斗力的三位男人，同時帶出金錢魅惑、生命無常等論題。三個主人公置身于美國邊境的小鎮上，展開生死追逐。導演科恩兄弟對人性、時光、命運等話題進行了深度探討，影片從人性貪婪的角度提升到整個社會的貪婪與暴力。在一個墮落的世界中，人性的罪與罰演繹得淋漓盡致。《老無所依》是一部讓人反思的電影，展示了人性之惡的同時又揭示了人性惡的根源所在。

[關鍵詞]《老無所依》人性 貪婪 暴力

科恩兄弟導演的《老無所依》一舉斬獲第80屆奧斯卡的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改編劇本和最佳男配角等四項大獎，使其成為本屆奧斯卡獲獎最多的電影。《老無所依》改編自美國作家康麥克·麥卡錫的同名小說，其英文片名“No Country for Old Men”源自19世紀初英國著名詩人濟慈的詩作《駛向拜占庭》(Sailing to Byzantium)開篇的第一句。這部充滿了暴力美學的影片講述了一個非主流的故事：八十年代的美國南部與墨西哥交界的一個小鎮，前越戰老兵路維林·莫斯(喬什·布魯林飾)在獵殺羚羊時無意發現了做毒品交易的黑幫火拼現場，并尋得裝有200萬現金的一個手提箱。他決定將現金占為已有，想以此改變自己的生活。誰知卻遭到冷血殺手安東·奇古爾(賈維爾·巴登飾)的跟蹤和追殺，陷入了逃亡的險境。同時，老警長埃德·貝爾(湯米·李·瓊斯飾)也在對一連串的殺人事件進行調查，并努力保護莫斯的安全。但是，讓貝爾感到無力絕望的是，他使盡渾身解數也無法追蹤到冷血殺手，莫斯在一家汽車旅館內被黑幫派來的墨西哥人槍殺。貝爾一邊緬懷父輩們的光輝歲月，一邊深感現實中老無所依的悲哀。

《老無所依》充分展示了人性中的罪與罰，整部電影猶如表面波瀾不驚，底層卻暗流涌動的湖水，其介于直白現實與電影想象力之間的殘酷，有著令人沉默的力量。影片一開始就向人們呈現了一個冷血、殘酷的殺手安東·奇古爾。從用手銬勒死警察開始了他的殺戮之旅，警察、路邊人、兩個手下、老板、威爾斯、三個墨西哥人、柜臺職員和隔壁退伍軍官等都未能幸免。科恩兄弟無意用血淋淋的感觀刺激和大量的追逐場景來達到使人恐怖的效果。他并非對殺戮場面進行簡單的電影圖解，而意在揭示這種殺戮后面的東西。這部電影塑造了與以往電影中截然不同的殺手形象《老無所依》的殺手殺人并非是因為嗜血，私家偵探威爾斯對莫斯說：“你無法和他談成條件。即使你給了他錢，他一樣還是會殺了你。只是因為你太礙事。他是個與眾不同的人，你甚至可以說他很有原則。這些原則遠在金錢和毒品之上。他不像你，他甚至也不像我。”事實上，他的殺戮并不遵從所有的世俗規則，在殺死由老板派來的威爾斯時，他不無嘲諷地說道：“當規則致你于死地時，規則就不再有用。”由此可見。這個人只信奉自己的規則，盡管他的規則與世間所有的法律和道德標準謬之千里。

唯一從他手中和死神擦肩而過的雜貨店老板僅僅是因為猜對了他手中的硬幣。莫斯死后。他并沒有因此罷手放過莫斯的妻子卡拉這樣一個弱女子，只是因為他曾經和莫斯打賭會殺死她。他讓卡拉猜硬幣決定她的生死，卡拉很慌亂，說：“硬幣只是硬幣，決定事情的還是你。”殺手反駁道：“這個硬幣來到這里。和我來到這里的方式。沒有區別的。”這句話也反應了影片一直在暗示的生存法則，在世界里，在生活中，人和任何一樣渺小的東西一樣，走向都是偶然的。這偶然有邏輯，一件事情確有另一件事情的引導，但邏輯不掌握在人手里，掌握在上帝那只偶然的手里。所以科恩兄弟的電影里總是一幅事與愿違的面貌，事情總是按照希望的反方向行走。甚至在背向而行中嘎然而止，正如在片尾讓每個人都無技可施的殺手發生的車禍一樣。車禍發生時，路口的指示燈分明是正常行使的綠色。但一切就這樣發生了，有些突然，有些莫名。導演沒有用槍聲或是血跡這些套路來交待莫斯妻子的命運，然而殺手在出門后抬腳看鞋底的鏡頭還是暗示了卡拉的死亡。雖然他殺人不眨眼，但通過他在殺最后一個墨西哥人時拉上浴簾，殺死威爾斯之后抬腳躲避這些細節可知他十分反感身上沾染任何哪怕一點的血跡。因此說，殺手安東·奇古爾只是一個在自己封閉的觀念里有原則，實則毀滅了所有世間道德的瘋子。其自身充滿了矛盾性和不確定性，它介于現實的法則與自我的構想之間不能跳出。這樣的殺手才是最可怕的。這種恐怖并非是親眼看到某種可怕場面時感官的自然反應，而是心理上的恐怖。

與殺手安東·奇古爾棋逢對手的路維林·莫斯是一個參加過越南戰爭的老兵，他在打獵時無意中闖進黑幫火拼的現場。莫斯看到幾具死尸及奄奄一息的黑幫分子，首先想到的不是按照法律的規定報警，而是搜索“戰利品”。正是莫斯的貪欲使他注定要卷入這場可怕的貓鼠游戲之中，人性的罪與罰再一次得到印證。唯一幸存的人乞求他給點水喝，他拒絕后還逼問道：“最后一個人在哪里，螳螂捕蟬，黃雀在后，肯定還有人活著，他去了哪里?”然后掠走受傷人口袋中的子彈夾，并一路尋找他所謂的“黃雀”，偶然中得到了200萬美金。如果莫斯就此開始逃亡，那么他也成為了和黑幫沒有區別的一丘之貉。然而莫斯人性還未完全泯滅，又在夜間提著水重新回到現場試圖搭救白天遇到的唯一幸存者。這時候遇到了趕來這里的殺手一幫人，因為留在現場的車暴露了身份，莫斯隨即開始了他亡命天涯之路。電影里老警探對莫斯的妻子卡拉講了含義很深刻的宰牛故事，有一個人用槍宰牛，結果飛出去的彈片蹦到牛骨頭上彈回來，卻傷了自己。莫斯找到兩百萬，卻因為兩百萬賠上了性命：殺手追殺莫斯，沒曾想莫斯會把他傷得厲害，更沒想到殺死莫斯妻子后。會在小鎮寧靜的小路上碰上一起車禍，他是沒有闖紅燈的。規則并不管用。這是安東自己說的。

《老無所依》盡管是虛構的，可是它的氣息已經進入了現實的思緒和情感之中。在一個完全墮落的世界里，暴力的元兇自始至終都逍遙法外，槍響之后，只剩下黑色氣息。莫斯與狗的狂奔，莫斯與奇古爾的斗智，警長對殺手的追捕，交織在一起，推動敘事的前進。更多的殺戮，帶來一種懸疑。我們置身事外。看著一個個小角色插入故事主干，又被輕易干掉，如同鏡頭里的出畫入畫，猜不透下一場誰要離開舞臺。影片透過老警探貝爾和小警察的敘述也間接地使人們接觸到最黑暗的人性一面。影片開頭，貝爾在回憶中描述：“前些日子，我逮捕了一個男孩，他謀殺了一個14歲的小姑娘。報紙上說這是失去理智的沖動犯罪，但他告訴我他完全清醒，他說。自從他記事起他就想要殺一個人。他說，如果他們放他出去他會重操舊業，他知道他是選擇下地獄的，并會在那里呆上一刻鐘。”影片中后期，小警官匯報案情時，老貝爾讀到一則報紙上的新聞，“加利福尼亞的一對夫妻，將屋子租給老年人，接著殺害他們。將他們埋在后院，然后取光他們社會保險金。在這之前，他們先折磨那些老人，給他們帶狗脖套，直到有一天被鄰居發覺。”報紙上報道的那么多不可思議毫無人性的惡性事件，作為警察的他也只能像聽天方夜譚一樣，無所適從。與殺手奇古爾槍戰后受傷，莫斯在路邊碰到幾個年輕人。年輕人首先想到的是錢，衣服可以換多少錢，啤酒可以換多少錢，他們看到受傷的莫斯根本就沒有想到如何救助他。莫斯逃亡到了一個汽車旅館，他正準備離開的時候，在游泳池邊與一個小姐搭訕。他說，他不適合這里，小姐笑著說這里只適合錢。殺手奇古爾開車離開莫斯妻子的住所時卻出了車禍。有兩個孩子來到他面前。孩子還保留著質樸與同情心，他們要幫助奇古爾，可他毫不猶豫拿錢換取一個孩子的襯衣來綁骨折的胳膊。這種交換恰恰反映了奇古爾的金錢觀念：錢可以擺平一切。為錢可以殺人。還保留一點純真的孩子，在殺手走后。卻可悲地為錢吵了起來。

金錢成了最高準則。凌駕于同情、憐憫、正義之上。人性在金錢中徹底迷失了，這個社會已經開始病態。人性何以迷失至此?直接原因乃在于人已喪失了對真、善、美的敬畏與尊崇。面對人性的迷失，法治何為?貝爾警探在電影開頭的獨自里悠悠懷念著以往的日子，懷念自己也是警察的父輩，那些日子是可以不帶槍出警的，但那世界如今不在了。貝爾感嘆道：“我并不是感到害怕，我明白要做這份工作你就得義無反顧，但我不想拿我的信念做賭注，去面對那些我無法理解的東西，但一個人的心靈難逃一劫，他得說‘好吧，我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貝爾在目睹莫斯死亡之后，和另一個老警察聊天，老警察說：“如果二十年前你說今后年輕人會染了頭發，身體上打許多孔。鼻子上穿個骨頭，我絕不能相信的。”貝爾無奈說道：“這些是從輕視壞習慣開始的，當人們開始不再喊‘先生’和‘女士’的時候，世界差不多就完了。”原先的世界不斷崩塌陷落著，而傾塌中的碎片又不斷拼貼成新的世界。塌陷拼貼中，時間過去了，人老了，不再有力氣去適應新世界，于是老而無所依。警探貝爾最后滿臉無奈和悲傷地對妻子承認，他老了。他懷念過去的美好時光，每當躺下就會想起騎馬馳騁、奶牛、山羊等景象，醒來卻發現一切不見了。貝爾無奈的感嘆就是真實的寫照，無能為力與不知所措。法治可以保障人表面上的自由，卻無法拯救人的心靈。當惡變成一種純粹的惡。無從理解也無從破解。而它又充斥著這個社會的時候，年老者的經驗以及他們一直堅信的人性、道德、個人奮斗，他們一直推崇的勇氣、智慧和力量，他們一直珍視的個人榮譽和堅守的信條，似乎都靠不住了。

《老無所依》的主題不是一場對殺手的褒揚或者鞭笞的過程，也不是簡單的西部追殺獵奇，更不是警匪套路式的驚心動魄。它講述了影片中這個時代的病態所在。這也不是一個簡單的關于個人英雄的故事。經歷越戰洗禮后的牛仔在槍戰中輕易死掉了，這個世界沒有不敗的英雄。可是老警長幾乎動用了他所有的經驗和智慧，殺人狂魔卻仍然無影無蹤不可琢磨。一個警察最后成為兇手的手下敗將，這是對社會和人生的諷刺，還是象征了這多罪該罰的人世間混亂的生活秩序?老警長先于觀眾感到無力和絕望，這個世界變得不能用以往的邏輯和方式來理解。老貝爾的感嘆和無奈，正是我們所處時代的真實印記一人人無所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