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百老匯

人生可以有盡頭， 可人類不可有盡頭。

人類寧可在求索中死亡，也不要在安靜中等待死亡。

記不清第多少次駐足曼哈頓了。我還記得1992年第一次來是從德國飛到倫敦，從倫敦飛到JFK機場，走出JFK時，看到美國警察的無狀無形，感到他們比歐洲警察遜色的多；還記得2005年來的時候，每個地鐵站都鉆出來看看，有意思的地方就走走；還記得2007年來的時候，駕車陪女兒走遍每個可到的角落。這次開會之前，我就打算步量曼哈頓的每一寸土地。

6月7日，連開四天的第六屆國際密碼應用和網絡安全大會（ACNS）落下帷幕，我婉拒朋友的邀請，走到曼哈頓的第124街，開始從北向南步行百老匯。

剛起步時，會議的記憶仍揮之不去：橢園曲線密碼的創始人MILLER，IBM的 HUGO KRAWZCYK和哥倫比亞大學STEVEN BELLOVIN和許多新老朋友的報告仍驅動我的思緒。新的反惡意代碼方式，新的密碼分析方法，新的協議分析和攻擊，哪個真可用？會議上的許多創見，哪個是方向性的？一個脈沖打斷了我：這是百老匯，不是密碼學和安全會議。密安公司作為會議（ACNS）的創始單位，我作為會議指導委員會的頭，至今會議在全球的影響可以欣慰自己一下了。

又路過哥倫比亞大學，它靜靜的臥在百老匯身旁。百老匯濃濃的商業氣息仿佛無法撼動大學學術的鋼筋鐵骨，這里除傳媒和商務管理聞名于世外，今年在信息安全上也露頭角。校園里的建筑的厚重在說明著學術和商業是并行線，不通過第三條線不會相交，也在冷嘲熱諷著教育產業化和行政化。

我想起了我剛到ACNS的第一天，當年在BELLCORE引領信息安全的G先生說：永飛，中國現在一切為了奧運吧？我說：幾乎吧。他說：為何幾乎？我說：中國人吃飯不能為奧運吧。他不好意思地笑了。

一切為了一點，一切為了一件事，會使人類失去很多很多。人類本來不該這樣的。將海水匯集到小溪可一時，不可長久。為了一件事，集所有人之力，正常的事也變得不正常了。它是一種單線思維的方式，很落伍了。我在《破譯文化密碼》一書中曾說：專講政治會成為政治動物， 專講經濟會成為經濟動物，專講科學會成為科學動物。 人， 應該是全面的。

走到中央公園的南門，正好對著CNN的大樓。兩個畫面映入我的頭腦：在美華人抗議CNN主持人辱華的吼聲；CNN不斷的滾動眉腳：CNN—新聞界最值得信賴的名字。兩個畫面僵持著，嘲笑著，對立著。CNN是個相對客觀的媒體，但離媒體自身的要求還有距離。反過來，發展中國家的媒體仍處發展階段。一個媒體，無論屬于哪個國家，哪個黨派，它應講人話，不應講官話，不應講套話，不應講鬼話，不應講大話。

我問身邊的一個藍領：如何看待中國？他是個生在紐約，長在紐約的老美。他說：中國將來會同美國一樣。我有點驚訝地問：為何一樣？他說：等中國人有錢后，會同美國人一樣買每樣東西。我無語。除了文革時中國人要全球一片紅，改革開放后，我沒聽見一個中國人說美國將來會像中國。

文革中官方的媒體把百老匯描述成資本主義腐爛的標志。我這次執意漫步曼哈頓， 是在作證幼時受的教育，還是推翻它？如果推翻了，誰為當年的偏差教育向我道歉！歐洲復興時對政教合一的否定是中美都沒經歷過的，沒經歷過體會就膚淺。

沿著百老匯已經走到19街。 我發現百老匯最多的是指甲護理店。 大約有70多個。 僅少于行行色色的餐館。但多于肯德基，麥當勞和星巴克。是取向？還是趨勢？反正不是主義。人們在回歸生活和自然。

在時尚走廊坐下休息，問身旁的一個美國人如何看待現在和將來的中國。他說：中國經濟已增長許多，但在增長中也失去不少，如環境問題，腐敗問題，窮富擴大和不可持續發展等問題。中國要進一步發展，政治民主和政治體制改革是必須的，似乎中國在以一種可控的方式改革。改革的力度取決于中國人的接受能力。我有點驚訝，他的觀點和中國官方的觀點很近似。我開玩笑說：你可申請加入共產黨。他被我擠的無奈的笑了。人類只有充分交流，才可加強理解，最終找到人類共同接受的最小公理集。

向右一看是AMC劇場，想起在66街看到林肯藝術中心裝修時的遺憾，又想起每次到曼哈頓都看一部美國最火爆的電影的習慣，就買了張欲望都市的票，花了11.75美元，同在北京看美國大片的價格差不多。不止大片，美國的消費價格總體不比我們高多少了。

走出影院，感嘆兩件事：一是觀眾如此火爆，國內已罕見；二是國產大片仍是小片。 中國第一可能是全球第N， 任何局域的標準都不可用來自喜。全球的排名可能有點參考意義。不是張藝謀，馮小剛無才，是環境還不具備。我想起路過MACY’S 時，它赫赫寫著：世界最大的商場。每次我都感到好笑，亞洲比它大的商場遍地都是。它的第一已成歷史。中國的大片成為世界大片路也不短。突然想起胡耀邦的一段話：一個精神上組織上被禁錮，被壓制的不自由的民族，怎樣可能與世界上發達國家自由競爭呢。也想起奧巴馬在獲勝民主黨總統提名人所言：這是美國人的日子，這是美國人的時代，美國應改變方向。方向是什么？他清楚嗎？不要也摸著石頭過河！如果美國人選奧巴馬做總統， 那美國人在觀念上又領先了世界幾十年。還有哪個國家會選個少數民族的同胞做總統？

走著走著，已經到是城中心。左邊是中國城， 我仍前行，來到了財政金融中心。 華爾街，各大銀行，各大投行都在次聚集。這可是百老匯的最南端呀！不應該是源頭吧？ 產業，金融和消費的鏈條上，誰是源頭呀？如果把源頭，源中和源尾顛倒，就會哀鴻遍地。近十幾年經濟危機都是源于金融，而金融錯位將自己變為源頭是根本原因。金融還要造成多少次危機？應該是百老匯南端的人正視和思考的。但這些危機給美國帶來的是什么？是各國貨幣的輪番生長！是華爾街占人類三分之二黃金的續留！是美國競爭力的保持！

到了百老匯的盡頭。世上許多許多還沒看到，很多很多還沒想到。人生可以有盡頭， 可人類不可有盡頭。每個人能為人類留一點有益的東西，人類會富裕。領先的，落后的都無法自滿，求索吧。在求索中快樂著，停止求索，人類就走向晚年。人類寧可在求索中死亡，也不要在安靜中等待死亡。

我轉到9·11崩塌的世貿大廈遺址，仍然是深深的大坑，它也會是人類史上的一個痕跡。每次看到這個遺址，我就會想起90年代在世貿大廈頂端時我感到的搖晃。那時我曾問：臺風是否可以吹折它？它是不是彈性設計？現在答案已出。

聽說即將建的大廈的第一個外國租戶就是中國國企，是可喜還是可憂？我們的企業果真如此強大了嗎？國企，請記住，人民是你的股東，他們終究會查帳的。企業歸股東所有，是人類的共識。

這個遺址是否保留下來更好，建什么大廈？它可以述說人類在暴力前的無辜和無奈， 也可以作為戰爭中的典范：用最小的犧牲創造最大的打擊。也標志著美國的轉折。

夜幕降臨，華燈點點。已經有些饑渴的我略有猶豫，還是決定去中國城吃飯。中國心不好鑒別也不好認同，中國胃是容易鑒別和認同的。其實政治的色彩沒了，中國心也好鑒別了。我想起了奧運的語言：

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再加上同一顆心，多好！

我想起了當我走出GOOGLE 在曼哈頓的大廈，看到一個衣衫破爛的黑人，橫臥在門前，席地而睡，渾然不覺身邊事。曼哈頓，在我的眼里，更有色彩了。

（作者系北京密安信息技術有限責任公司總裁。1992—2000年相繼在德、英、法等知名大學任教授；系國際知名的密碼學專家和信息安全專家；2005年被美國《新聞周刊》評為“全球IT新領袖”；著有《與秋雨侃時分》等文藝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