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陳望道先生在繼承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礎上,第一個創造性地提出修辭必須適應題旨情境。張弓先生認為修辭活動必須:“把握交際對象;保持自我本色;同語言環境相一致;明確前提;視點適當。”王希杰先生在繼承中不斷創新,進一步提出了修辭的得體性原則,得體即“適度”,并以此為基礎構建了一個全新的修辭學理論體系,它是“修辭立其誠”的現代詮釋,是對中國古典修辭學傳統的回歸。錢鐘書先生的《圍城》被譽為比喻的百花園。其中的比喻之妙,就在于它高度適應這個“度”,因而歷來為人稱頌。
關鍵詞:圍城;比喻;本體;喻體;得體性
陳望道先生在繼承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礎上,第一個創造性地運用馬克思主義的哲學觀點和方法研究修辭,提出修辭必須適應題旨情境,并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提出“修辭手法的兩大分野”,從而建立起了一個嶄新的修辭學理論體系。張弓先生認為修辭活動必須:“把握交際對象;保持自我本色;同語言環境相一致;明確前提;視點適當。”王希杰先生在繼承中不斷創新,進一步提出了得體性原則,且大膽陳說,小心求證,并以此為基礎構建了一個全新的修辭學理論體系。他認為,“得體性是評價話語好壞的最重要的標準,也是決定話語表達效果的最重要的因素。”“修辭的最高原則只有一條,那就是:得體性原則。一切其他的原則都從屬于這個原則,都是這個最高原則的派生物。這個最高原則制約著和控制著一切其他原則。”王希杰先生的這番精辟闡述是“修辭立其誠”的現代詮釋,是對中國古典修辭學傳統的回歸。
得體即“適度”,這個“度”存在著層次不同的差別,錢鐘書先生的《圍城》被譽為比喻的百花園。其中的比喻之妙,就在于它高度適應這個“度”,因而歷來為人稱頌。下面試就《圍城》探析比喻四個組成成分的得體性。
1. 本體的得體性
《圍城》緊扣“圍在城里的人想逃出來,城外的人想沖進去。對婚姻也罷,職業也罷,人生的愿望大都如此”這一主題,從愛情、事業、婚姻、家庭的角度深刻刻畫出方鴻漸等知識分子的苦悶、彷徨以及現實社會的黑暗和世態的炎涼。《圍城》自始至終都圍繞著方鴻漸對事業、愛情、婚姻、家庭、人生的追求—失敗—再追求—再失敗這一人生歷程,以極其敏銳的洞察力審視了那個時代知識分子的精神實質和內心世界,從而充分展示了人類與命運以及社會現實奮力抗爭的不朽生命力。方鴻漸出生于封建家庭,在傳統文化氛圍中成長,在北平讀書時開始接受新思想,后來留學西洋進一步受到了西方先進文化的熏陶,他渴求愛情、對未來抱著美好的理想。但是他性格善良、懦弱并且缺乏自主意識,正是這致命的弱點最終導致他悲劇性的結局。《圍城》中的比喻始終緊扣這一主題來選擇本體。
(1)方鴻漸給鮑小姐一眼看得自尊心像泄盡氣的橡皮車胎。
(2)鴻漸要抵抗這媚力的決心,像出水的魚,頭尾在地上拍動,可是掙扎不起。
(3)可是方鴻漸像魚吞了餌,一釣就上,急接口說:“高先生電報上招我來當教授,可是沒說明白什么系的教授,所以我想問一問。”
上述幾例以自尊心、決心和對職業的渴求作為本體,將善良、懦弱,而又有著極強自尊心的方鴻漸對愛情的渴求和對事業的向往刻畫得惟妙惟肖、入木三分。
2. 喻體的得體性
一部《圍城》簡直是一個比喻的百花園。其間的比喻處處散發著濃郁的生活氣息。其中,喻體的選擇深刻地體現出了作者淵博的學識修養和開闊的視野以及豐富的人生閱歷。在《管錐篇》中,錢鐘書談及選取喻體的規律有兩條:一是“近取諸身”,二是“取鄙瑣物”。
賈讓《奏治河三策》:“夫土之有川,猶人之有口,治土而防其川,猶止兒啼而塞其口。”按《國語·周語》上召公諫厲王“弭謗”曰:“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此反其喻而愈親切。《淮南子·泛論訓》:“故目中有疵,不害于視,不可灼也;喉中有病,無害于息,不可鑿也”,近取諸身,命意正同;《說林訓》:“譬猶削足而適履,殺頭而便冠也”,亦可連類,前喻尤成慣語。
取譬于家常切身之鄙瑣事物,高遠者狎言之,洪大者纖言之,初非獨游戲文章為爾。刻畫而鶩尖新,亦每游彀中而不悟。
作者淵博的文學素養和語法、修辭的深厚功力互濟互補,由此而生發出一種獨特的文學思路。表現在喻體的選擇方面為:就近取材于人類自身的事物作為喻體,這樣誰都耳熟能詳,用它來比喻各種抽象的事物或道理,具有極強的說服力和感染力。如:
(1)鴻漸道:“早晨出去還是個人,這時候怎么變成刺猬了!”柔嘉道:“我就是刺猬,你不要跟刺猬說話。”
(2)有一次斗口以后,柔嘉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說:“你發起脾氣來就像野獸咬人,不但不講道理,并且沒有情分。你雖然是大兒子,我看你的父親母親并不怎樣溺愛你,為什么這樣使性?”鴻漸抱愧地笑。
(3)兩人第一次坐飛機,很不舒服,吐得像害病的貓。
(4)陸子瀟的外國文雖然跟重傷風人的鼻子一樣不通,封面上Communism這個字是認識的,觸目驚心。
(5)范小姐發現心里有秘密,跟喉嚨里有咳嗽一樣的癢得難熬。
以上幾例中,作者或用人類自身或用與人類關系極為密切的動物作喻體可謂極度適切。正如古人所說的:“言近而旨遠,辭淺而義深,雖發語已殫,而含意未盡。使夫讀者望表而知里,捫毛而辨骨,睹一事于句中,反三隅于字外。”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是人生和社會的載體,點點滴滴包含著人的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例中比喻文本的構建,充分反映出了作者對生活的摯愛和細致入微的觀察。其中喻體的選擇,使小說人物形象的描寫更加生動逼真,使讀者感受到一種雅俗共賞的語言藝術美。
3. 相似性和相異性的得體性
傳統的修辭學理論重視比喻的相似性。王希杰先生曾經指出,比喻的生命就在于它的相似性。這是因為,相似性是連接比喻本體和喻體的紐帶和橋梁,從而使本來不相聯系的兩個事物臨時聯系在了一起。可以說,沒有相似性就沒有比喻。辯證唯物主義認為,世界上的各種事物之間的聯系是多種多樣的,是多樣性的統一。構成比喻的本體和喻體,根據具體語境的需要臨時舍棄其他的聯系而選取多種聯系中的某一點,從而構成比喻。這就是相似性的得體性。
然而,現代修辭學理論則認為:一個好的比喻要符合“遠、新、通”的審美原則。一個比喻,如果它的相似點太多,這樣的比喻較容易落入俗套,因而較平庸、普通,沒有多少新奇感可言。從審美的角度來看,比喻的本體和喻體之間的相異性越大,越容易激起人們的好奇心和審美欲望。讀者在解讀這類比喻時,必須調動自己已有的知識儲備,充分發揮想象力進行藝術創造和再創造,努力探求它的內在機制,從而獲得審美愉悅。但是有一點我們必須注意,這就是:一個比喻,如果它的相似點太多而相異點太少的話,這樣的比喻就缺乏新意、容易落入俗套;相反,如果它的相似點太少而相異點太多的話,這樣的比喻雖然新穎,但給讀者閱讀時的解碼造成一定的困難。因而,比喻的本體和喻體之間都必須講求一個“度”,這個“度”就是得體性。“比喻的藝術就在于兩者之間保持著動態的平衡。”如:
(1)她(鮑小姐)忙解釋一句道:“這船走著真像個搖籃,人給它擺得迷迷糊糊只想睡。”
(2)女人涂脂抹粉的臉,經不起酒飯蒸出來的汗汽,和咬嚼運動的震掀,不免像黃梅時節的墻壁。
(3)回上海以前的吵架,隨吵隨好,宛如富人家的飯菜,不留過夜的。
(4)心里又生希望,像濕柴雖點不著火,而開始冒煙,似乎一切會有辦法。
以上幾例充分體現了比喻相似點和相異點的得體性。
《圍城》中的比喻妙就妙在它的本體和喻體的相似性和相異性的高度適切。
比喻的本體和喻體之間都必須講求一個“度”,這個“度”就是得體性。《圍城》比喻之妙,就在于它高度適應這個“度”, 從而使得比喻本體和喻體二者之間保持著動態的平衡,因而歷來為人稱頌。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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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沂師范學院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