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下的女子若有空閑還是要衲幾雙鞋底子,做幾雙布鞋,或許有了布鞋的鄉村才算有了踏實的日子,一步一步向前走著,會感覺到實實在在的溫暖和幸福。
鄉下流行穿布鞋,從早先到現在一直都是,那些土坯房都隱匿了,布鞋還穿在鄉下人的腳上。鄉下的布鞋實在算不得好看,但穿著舒服。清一色千針萬線衲就的底子,差不多都是黑色條絨的面料,或許已經穿了很久,鞋面被洗褪了顏色,灰不溜秋,更顯得土氣。可鄉下人戀著,或許這是女人熬了三天兩夜趕制出來的,作為送給漢子行走的牽掛。或許那是白發親娘在昏暗的燈光下,良久才針針線線縫制出來的叮嚀。有了這樣一雙布鞋,鄉下人的腳下覺得實在,在腳手架上,在繁忙的車間里流著汗水也感到幸福。
那時,鄉間盛行織布,哪個村莊沒有幾架像樣的織布機,好像生活就沒有了保障。“咔嗒、咔嗒”穿梭往來織出的老棉布有純白的,也有藍黑紫各色相間的,更有巧手的婦人織出藍底碎花的布匹來,巧奪天工,便會引得四里八村的婦女上門討教,不過那大多是給要嫁的女子用來做被面或衣料的,舍不得用來衲鞋子。用來做鞋的是普通的棉布,鞋底子卻依然吝嗇,尋來早不能穿的破舊衣衫,撕撕扯扯,用糨糊粘在桌面或門板上晾曬幾日,就成了有筋骨的“袼褙”,然后依鞋樣子鉸下,里外裹上成片的棉布就可以穿針引線了。所以,衲鞋底子不僅需要技巧,也還要有把子力氣來對付夾在里層硬邦邦的“袼褙”。徒手是不行的,鄉下針線笸籮里有一種木質頂針,俗名叫“骨碌子”的就是一種專用工具。
布鞋也有好多種的,比如毛娃子穿的“虎頭鞋”。鄉下的日子單薄,可對于后代子孫也是充滿了期望,兩層軟軟的棉布鞋底,里面填充些新軋的棉絮,既軟乎又通氣,做衣服剩下的邊角料裁就的小鞋幫,還有兩只支棱著的小耳朵,以及鞋尖用紅絲線襯托出的一個醒目的“王”字,活靈活現,煞是可愛。據說毛娃子穿這樣的“虎頭鞋”是能辟邪的,也寓意著將來身體康健。
鄉下的女子勤快,穿著布鞋干活方便,但女子們的夢里總有色彩,所以做好的布鞋上常見繡出一些月季杜鵑,或一些不知名卻惟妙惟肖的花色來。艷艷的花瓣,油綠的葉子襯托著青春苗條的體魄,恰如鄉間最靚麗的一道風景,無論飄向哪里,都能引得一片“嘖嘖”的贊嘆。
最普通的當屬鞋面上有“松緊布”的那種,不光穿著合腳也有排汗除臭的功效,所以鄉下人愛著喜歡著,出門在外也常捎上兩雙,能穿到年底結工返鄉。土是土氣些,可鄉下人就圖個實在,皮鞋再風光總不能穿著在腳手架上來來回回,上上下下。穿布鞋的腳就圖個抓得牢靠,能掙上個萬兒八千平安地回家,娃的身上光鮮,女人侍候得殷勤,自己臉上也有光呢。
娘的針線活好,大約是兒女太多的緣故吧,小時候最常看見的就是娘奔忙的身影。家有紡車,常枕著娘“嚶嚶”的紡線聲走進夢里,等棉穗子紡得多了,娘就把線纏到線軸上,然后經經緯緯地織出布來給我們做衣裳鞋子。說著容易,其實這是個很煩瑣的過程,“卡嗒、卡嗒”的聲音要延續好多時日,才能卸下一匹布來。有的還要漿洗上色,把家里需要的尺寸量量裁下,余下的拿到集市上也能換些柴米油鹽的錢來。
和大多數鄉下人一樣,愛穿布鞋的我腳上至今沒有留下疾患,也還常穿著布鞋來往與鄉村和城市之間。娘親手織就的老棉布還有一些存放在柜子的角落里,每到春天的時候拿出來晾曬一下,我想,那總歸是個念想,年邁的娘不可能再織出哪怕是幾尺的布來了。
如今鄉下的商店里,皮鞋、運動鞋琳瑯滿目,很難看到土里土氣的布鞋了。但鄉下的女子若有空閑還是要衲幾雙鞋底子,做幾雙布鞋,或許有了布鞋的鄉村才算有了踏實的日子,一步一步向前走著,會感覺到實實在在的溫暖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