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宏觀金融形勢與對策

摘要：本文對當前全球及我國的宏觀形勢進行了深入分析，認為全球物價上漲是供需矛盾積累和信用膨脹的體現，是經濟全球化和美元為主導的國際貨幣體系矛盾的必然結果。我國必須從“緊貨幣、穩匯率、調價格、松財政、補窮人”五個方面入手，使各項政策相互協調，從而在控制物價和保持增長之間取得平衡。

關鍵詞：物價上漲；貨幣體系；平衡

中圖分類號：F830文獻標識碼：B文章編號：1674-2265（2008）08-0003-03

一、本輪全球物價上漲的基本原因

近半年多來，全球石油、糧食、礦產等大宗商品價格輪番上漲，全球物價上漲態勢嚴重。據有關部門統計，目前已經有50多個國家的物價出現了兩位數的增長。這本身意味著全球化紅利的高回報時代已經結束，同時也表明世界經濟的高增長、低通脹周期出現了重大的轉折。

二十世紀最后的25年，以及本世紀中國加入WTO后的最近幾年，世界經濟全球化速度在提高。新興和轉軌國家擁有大量廉價的勞動力，加上全球資本重新深度配置，低廉的勞動力和西方的資本相結合，產生了大量便宜的商品，并進一步加快了全球化進程。巨額資本涌入勞動力成本低廉的國家，使全球生產分工的格局發生了重大變化，進而帶來全球勞動生產率的提高，商品更加便宜。而目前這些低成本國家的發展模式都是以出口為主導的，它們向國外提供了大量價格低廉的商品，促使2003—2007年期間，全球出現了典型的高增長、低物價格局。

然而，隨著幾十億人口生活水平的提高和全球經濟的持續高增長，對石油、糧食、礦產等大宗自然資源會產生需求壓力。如果在需求增加的同時，全球貨幣緊縮，則物價仍將保持在較低水平。但是，這輪經濟增長的主要力量是新興國家，而這些國家的增長模式都是出口為主導的。為了支持以出口為主導的經濟增長，這些國家都極力保持對美元相對穩定的固定匯率。在這種情況下，出口不斷擴張，導致美元外匯儲備劇增。盡管一些中央銀行采取了對沖操作，但從全球范圍來看，這些新興、轉軌國家盯住美元，造成了國內相對寬松的貨幣環境，同時由于其國內的利率也比較低，因而放大了內部需求。另一方面，基于亞洲金融危機的教訓，石油輸出國和其它亞洲國家也愿意多保留一些外匯儲備，因此，對美元的需求急劇增加，這給美國政府大量發行美元提供了可能。

那么，美國是否愿意擴大美元供給呢？這需要從兩個方面加以分析：首先，2001年美國的網絡經濟泡沫破滅后，為了尋找新的經濟增長點，美國需要不斷降息，從而增加了貨幣供給；其次，美國向全球發行了大量次貸產品，目的是擴大信用、扶持房地產市場發展，并通過房地產升值帶來的財富效應促使美國國民擴大消費、刺激經濟增長。由此，美國在充分享受全球化提供的大量物美價廉的商品的同時，保持了經濟的高增長。

同時，美國發動伊拉克戰爭造成了巨額的財政赤字，房地產市場也產生了大量的融資需求，為彌補貿易和財政的雙赤字，美國以低利率發行了大量債券，這在支撐美國經濟高增長的同時，給許多國家包括中國的巨額美元儲備找到了出路。也就是說，美國長期實行低利率政策，正是有意無意地利用了國際貨幣體系中主要以美元為結算貨幣的矛盾，利用新興國家經濟快速增長和經濟結構調整尚未到位的時機，向全球投放了大量美元，放大了全球總需求大于總供給的缺口。供需矛盾積累到一定地步，全球物價必然要上漲。另外，全球貨幣太多，加上幾年累積下來的剩余資金，形成了大量游資。美國房地產市場原本是吸納全球流動性過剩的主要場所，但是由于2007年美國發生了次貸危機，游資退出后必然要尋找新的投資場所，即投機大宗商品，從而對大宗商品輪番漲價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再加上自然災害以及一些國家為應對石油短缺而使用糧食制造生物能源，這一系列因素共同發生作用，必然導致世界物價的上漲。因此，這一輪全球性物價上漲的基本原因是總需求大于總供給，是上一輪經濟周期的運行特征和國際貨幣體系本身的矛盾所必然產生的結果。

從貨幣角度看，本輪通貨膨脹是全球貨幣太多引起的。這要從全球貨幣體系講起。1945年布雷頓森林體系決定采取美元黃金本位制，美元與黃金掛鉤，而全球貨幣與美元掛鉤。隨著美國經濟矛盾的積累和下行趨勢的逐步顯現，1971年，美國總統尼克松宣布美元不可再隨意兌換黃金。以1971年為界，1946－1970年實行的是固定匯率，這是第一個時期；1971－2008年浮動匯率占據主導地位，作為第二個時期。比較這兩個時期的國際貨幣體系，可以發現第二個時期最典型的特征在于：

（一）外匯儲備激增

戰后的1948年，全球外匯儲備僅478億美元，到1970年增長到932億美元，增長一倍左右。而1971年后的37年間，全球外匯儲備以年均12%的速度快速增長，由1971年初的932億美元增長到2007年底的65000億美元，增長了近70倍，而同期全球GDP僅增長16倍。

（二）金融危機頻發

1948－1970年，世界經濟金融保持了相對穩定的發展，基本上沒有發生金融危機。1971年以后，金融危機層出不窮，而且爆發的頻率越來越高。世界銀行統計報告顯示，從二十世紀70年代到二十世紀末，有93個國家先后爆發了112次系統性的銀行危機，46個國家發生了51次“準危機”。更令人吃驚的是，今天的金融危機已經發生在全球經濟最發達、金融監管最完備、金融體系最健全的美國。

國際貨幣體系中的“特里芬”難題和浮動匯率制度為1971年后外匯儲備激增和危機頻發提供了制度上的可能性。雖然美元在國際結算貨幣體系中的占比時高時低，但美元仍然是主要的結算貨幣。世界貿易不斷增長，需要不斷增加美元供給。按照歷史數據看，美國經常項目赤字占GDP的比例為2－3個百分點，即增發2－3個百分點的貨幣時，全球經濟還可以是穩定的。而近年來美國經常項目赤字占GDP的比例最高達到7%，這必將導致全球經濟動蕩。美國利用了這種制度的矛盾，為了保持國內經濟增長、解決國內經濟矛盾，不斷降息、放松貨幣政策、增加貨幣供給，就必然導致次貸危機和經濟失衡。可以說，這樣一種制度容忍了美國政府可以多向全球發美元以保持一定幅度的經常項目赤字，而浮動匯率制度下，美國可以不斷利用美元的升值、貶值手段，在解決國內經濟矛盾、擴大貿易赤字的同時，連續不斷地向全世界提供貨幣。

由此我們可以得出進一步的判斷是：第一，本輪通貨膨脹的深層次原因是十多年來經濟全球化和以美元為主導的國際貨幣體系矛盾未能得到徹底解決的必然結果，是世界經濟發展不平衡的具體表現。第二，如果要繼續保持世界經濟的穩定有序增長，世界各國都應當調整政策，人均GDP高的發達國家更應當多做貢獻。因為不同國家保持國民生存需要的食品在CPI中占的比重是不同的，美國占13.8%，歐盟占19.6%，我國占33%，而印度高達57%。糧價上漲對低收入國家社會經濟穩定的危險性較高。如果經濟規模最大的發達國家不主動壓縮需求，在全球物價上漲的情況下，只能使風險防范能力弱的新興國家、小國家提前付出代價。第三，扭轉供需失衡局面涉及到各個國家的利益，需要的時間長短取決于國家之間的博弈和協調。這是因為，由于“搭便車”情況的存在，任何一個國家都不可能率先采取大幅加息等緊縮需求的政策，以犧牲本國利益為代價換取其它國家和全球的經濟平衡。因此可以預期，今后兩三年內經濟仍然將保持較高物價、較低增長的局面。第四，中國物價上漲中有世界因素，世界物價上漲中也有中國因素。中國消費的大豆70%靠進口，原油50%靠進口，鐵礦石和鉀肥60%以上靠進口，因此輸入型通貨膨脹難以避免。同時，中國對外貿易增長導致對原材料需求大量增加，是會影響全球物價，但這些商品的最終需求不是在國內，而是在國外。例如，中國2007年出口產品中暗含的鐵礦石消耗量已經超過了新增的進口數量。第五，如果中國經濟增長主動緊急剎車，一味地將控制物價作為宏觀調控的唯一目標，大量減少需求，肯定會有助于穩定世界經濟，但代價是巨大的。就國內而言，中國國民的人均收入較低，而且每年都要新增1000萬的就業壓力，如果經濟緊急剎車，無疑將影響國民生活水平和就業情況。另外，就全球而言，目前中國對全球經濟增長的貢獻度是最大的，中國經濟緊急剎車不僅對中國經濟不利，對全球經濟也不利，容易助長滯脹局面。因此，一味地壓物價絕不是當前宏觀經濟政策的首要目標，首要目標應是盡可能地在壓物價、保增長之間取得恰當的平衡。

二、平衡點的確定及實現對策

2007年我國GDP的增長率達到近12%，過去三十年平均為9.7%。從多種因素分析與推算，今年中國GDP的合理區間為9－10%，是可以接受的。而控制物價的目的是為了維護社會穩定，因此目標應該是將其控制在社會可接受的程度內。只要財政補貼到位，我認為，7%左右應當是可以接受的。確定了增長與物價的目標，調控關鍵是要在壓物價、保增長之間取得恰當的平衡，這僅僅依靠單一的政策是無法實現的，重要的是各項政策要相互協調，謀求綜合效應。我認為，政策協調的思路可以用15個字來概括：緊貨幣、穩匯率、調價格、松財政、補窮人。

（一）緊貨幣

在國際收支失衡、全球物價上漲的壓力之下，我國從緊的貨幣政策絕對不能變。但是當前的情況表明，貨幣政策有過緊的情況。從貨幣的實際值而不是名義值來看，2006年M2實際增長17.13%，2007年增長11.74%，而2008年6月僅為9.47%（扣除CPI的增長）。實際貸款（名義貸款扣除PPI）2006年增長12.54%，2007年增長13.68%，2008年6月僅增長6.52%。再加上全國企業利潤增長2007年是40%，而2008年上半年僅20%；由于歐美金融市場出現了問題，出口企業的應收賬款增多；今年企業在股市的直接融資情況也較2007年有所下降。在這一系列因素影響下，企業的資金狀況肯定會十分嚴峻。由此看來，貨幣緊縮的力度必須考慮貨幣供應量、信貸等名義值和實際值的比較。另一方面，緊縮政策下，由于大銀行搜索信息成本過高，中小企業間接融資更加困難。要解決中小企業的困難，除了要適度控制貨幣信貸因素外，最直接的辦法是拓寬融資渠道，盡快推出創業板、私募股權基金、中小企業板市場，讓中小企業更多地突破這方面的融資限制，獲得大量的支持。此外，還應當繼續推動債券市場上短期、中期融資券發展，尤其是鼓勵中小企業發債，并改變行政審批制，使其朝著市場化方向改革。

（二）穩匯率

2005年7月21日以來，漸進、緩慢的人民幣升值夸大了升值預期，導致熱錢不斷進入，央行宏觀調控陷于被動。理論上講，人民幣升值可以促使企業加快升級換代和結構調整，但是這需要較長的時期，而當前升值對經濟下滑的負面影響已經產生。而且，升值對通貨膨脹的壓制效果短期內并不明顯。因此，當前匯率調整的重點和目標不應當是追求匯率水平的充分市場化，而是應盡快打破市場上夸大的升值預期。央行應當考慮借機穩定人民幣升值預期，在比較短的時間內將匯率調至一定水平，然后保持一段時期的穩定，為美元可能出現觸底反彈留下余地。應當采取時高時低、時疏時密的升值方式，打破一致的升值預期，盡快達到內定的期望值。同時要堅決管制熱錢，大力打擊投機資金進入。

（三）調價格

價格機制不理順，不利于我國資源配置效率的提高，而且我國也不可能無休止地補貼全球，因此價格機制必須要調整，但是要注意方法。我認為，要從以下五個方面入手：一是規劃。面對我國自身價格不合理的壓力，需要對價格機制調整進行一定的規劃，如三年規劃等，把調價的壓力分散到較長時期中。二是調價。每年度、每季度調整的幅度要結合GDP的情況加以考慮，應在低于人均GDP增長水平的前提下，維持比較穩定的相對較高的水平。三是補貼。在調價過程中，為了確保企業生產和居民生活水平不下降，財政應當給予適當的稅收支持和補貼。四是管制。調價的同時，對不該調或當前不能馬上放開的價格應當直接進行干預。五是輿論。政府應當主動掌握主流輿論，將上述調整價格的規劃和補貼方案等等公之于眾，防止公眾形成惡性通貨膨脹預期。

（四）松財政

從宏觀經濟指標來看，2008年上半年我國財政收入仍以年均近30%的速度高速增長。在這一背景下，財政應當在防止經濟下滑方面充分發揮作用。第一，財政應在繼續加大對三農、社保、制度創新、節能減排等支出投入的同時，對生產企業盡可能給予減稅的支持，以增加有效供給，緩解物價上漲的壓力。第二，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都應該緊縮開支，今后兩年應該維持汶川地震后縮減一定比例行政開支的做法，并將縮減下來的資金用于支持增加商品供給。第三，當前2000億主權財富基金由于種種原因，運用難度很大，財政應當再發行人民幣債券，向市場籌集資金購買外匯儲備，并開辟其它更加隱蔽的投資渠道，如進行資源等戰略投資。這樣一方面可以減輕國內流動性過剩壓力，另一方面可以壯大中國崛起中的戰略性實力。第四，如果經濟下滑勢頭難以控制，可以考慮發行赤字國債。在GDP和財政收入增長率遠遠高于利率水平的情況下，不存在償還的困難，發行少量赤字國債是沒有風險的。

（五）補窮人

在物價逐步調整的過程中，繼續實施與提高對低收入群體的補貼。2007年政府出臺了關于社會保障、農民工就業、失業保障等等一系列有利的政策。與此同時，中央政府還應當支持和鼓勵財力充裕的地方政府增加對低收入群體的補貼，提高最低生活保障線。另外，繼續提高個人所得稅的起征點，這等于變相進行物價補貼，穩定物價預期。

□□作者簡介：夏斌，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金融研究所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