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荒”真正瓶頸

兩次干預煤價失效，中國面臨自2004年以來的最大電力短缺

時隔四年，中國本應趨于緩解的電力供應形勢再度變得嚴峻。這一次的原因，并非缺少足夠的發電機組，而是卡在了用于發電的煤炭供應瓶頸上。

在兩次價格干預政策出臺后，“市場煤”與“計劃電”的矛盾非但沒有緩解，反而進一步激化。7月28日，國家電監會派出了數十人組成的專項檢查組，分赴國內各省市檢查兩次電煤“限價令”的執行效果。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情況非常不樂觀。第一次限價基本沒有起到效果，動力煤的平倉價升到了1000元的高位；第二次限價令發出后，報價雖然沒有再升，但在這個價位下，很多電廠買不到煤了。”一位接近調研組的電監會官員告訴《財經》記者，“令人擔憂的是，市場普遍認為，在限價令之后，電煤的需求缺口會越來越大。”

此前一周，國家能源局也派出副局長趙小平、電力處處長郝衛平、煤炭處處長魏鵬遠等官員，專程赴山西調研。在7月22日召開的調研組能源供需分析會議上，趙小平表態稱：“煤炭市場不僅要發揮市場配置資源的作用，國家也要加強宏觀調控。煤炭是工業的糧食，不能出問題，政府要管。”

但問題在于，政府管住了價格，管得住供應和質量嗎？

“買不到煤了”

今年年中，國家電監會出臺了《電力供需及電煤供應監測預警管理辦法》（下稱《辦法》），以監測全國電煤庫存情況。根據監測數據估計，今夏的電力供應缺口將達1600萬千瓦。

形勢嚴峻程度超出了電監會的預料。“截至7月25日，全國已經有八個省區拉閘限電，電力供應的缺口達到1600萬千瓦。”國家電監會一位官員告訴記者。

“電荒”卷土重來，源于煤與電的矛盾激化。6月19日，國家發改委提高電價，同時發布了電煤“限價令”，對電煤的出礦價（車板價）作出限制，規定在六個月的臨時干預期內，電煤價格以當日實際結算價格為最高價。然而，限價令頒布后，主要用于發電的動力煤價格依然瘋狂上漲。7月，秦皇島港的動力煤價格比年初翻了一番，突破千元關口。

中信證券煤炭行業分析師王野告訴《財經》記者，發改委的第一次煤炭限價政策，只是對市場心理預期產生較大影響，并沒有使煤價上漲的趨勢得到有效抑制。

7月24日，發改委再次頒布“限價令”，要求對秦皇島等主要港口和集散地的動力煤實行最高限價。根據發改委當日發布的《要求進一步加強和完善電煤價格臨時干預措施的通知》（下稱《通知》），秦皇島港、天津港、唐山港等港口動力煤平倉價格，不得超過6月19日價格水平，即發熱量5500大卡/千克動力煤價格分別為每噸860元、840元和850元。

《通知》下發一周后，7月29日，秦皇島動力煤平倉價首度下降。其中山西優混5500大卡煤炭價格為860元-1000元/噸，較前一交易日下降30元/噸；其他煤種如山西大混5000大卡煤炭每噸下跌35元，普通混煤4500大卡每噸下滑4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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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一家國有電力企業的內部人士告訴《財經》記者，在此之后，旗下的不少電廠開始買不到煤了。

中國投資協會能源研究中心副理事長陳望祥說：“現在去各大港口調研的人，都問不出動力煤的真正價格了——答復都是按照《通知》上的每噸800多元走的，但實際上以這個價格很難拿到煤。”

發改委亦在《通知》中表示，自6月19日對全國電煤實施臨時價格干預以來，出現了合同兌現率下降、部分非重點合同電煤價格出現上漲的情況。

“這種情況很難避免。而此次發改委再度出臺限價政策，效果如何也很難預料。”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煤炭行業資深分析師指出。

今年初，煤電企業簽訂的重點電煤合同煤約為9億噸，而今年電企煤炭的需求量預計為18億噸，這意味著50%的煤炭需要在市場采購，其價格很難限制得住。

煤電矛盾再升級

“中國目前的煤炭交易只涉及具體的買賣雙方，沒有公開的交易信息，使得外部管制變得異常困難。”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產業經濟部研究室主任錢平凡指出。

近年來，中國煤炭價格一路飆升。由于電力的價格沒有放開，火電企業增加的成本難以消化，煤電之間矛盾逐步升級。去年上半年，電力企業出現了虧損。

中國煤炭運銷協會副會長武承厚認為，中國煤炭行業改革和電力改革不同步，“市場煤，計劃電”，是近年來煤電矛盾愈演愈烈的根源。上世紀90年代，煤炭開始市場化改革，但電價并沒有放開，國家對電煤價格上漲實行“指導價”，同時對電價實行“燃運加價”，以確保電力行業不致虧損。

2002年之后，政府一度取消電煤指導價格，嘗試由市場定價。但同期煤炭價格大幅上漲，為了緩和電力行業的成本壓力，國家發改委在每年的煤炭訂貨會上推出“協調價”，并逐年設定漲價上限。2004年的電煤漲價上限定為8％，而這一年煤炭的市場價格漲幅較大；到2005年，重點合同的電煤與市場煤的差價接近百元。2006年，電煤價格正式放開，政府宣布不再干預電煤的價格。從此，電煤的價格進入持續上升的階段。至2008年年中，秦皇島港口的動力煤價平倉價的價格突破了每噸千元的關口。

與此同時，電價改革卻陷入停滯。在2002年的電力體制改革方案中，電價改革是中國電力體制改革的核心任務之一，國家關于電價改革的實施辦法也已下發多年。然而，隨著2003年“電荒”的加劇，電力“主輔分離”和“輸配分開”兩項改革步履艱難，而電力定價機制也偏離了當初設想的市場形成電價路徑，而是出臺了所謂“煤電聯動”政策，實際上相當于沿襲舊有體制下傳統的行政調控手段，在成本定價的路上越走越遠。

電監會市場部的一位官員在一個內部會議上曾直言：“‘煤電聯動’有可能繼續推高電煤價格。電煤的上漲通過電價順出去后，煤炭企業會繼續提高電煤的價格，從而引發輪番漲價的風險。”

“現在擺在面前的有兩條路：一是放開電煤價格，政府對電力企業適當補貼，同時抓緊推進電價市場化改革；另一條是不斷升級限價范圍，回歸計劃經濟時代。”中國電力企業聯合會（下稱中電聯）一位專家告訴《財經》記者。

從目前情況看，政府選擇了限價，就是選擇了回歸計劃經濟的道路。第一次限價沒有取得效果，政府仍選擇了進一步擴大限價范圍，此次實施效果不好的話，再下一步很可能限制到廠的價格，以至于煤質量和運費。

“但持續限價必然導致供應短缺，那干脆就憑票供應算了。這樣下去，實質上是逼著煤炭一步步退回計劃經濟的時代。”上述中電聯的專家說。

降格以“供”

“煤電之間的矛盾越積越多，已經瀕于總爆發。”中電聯專家向《財經》記者分析指出，國家發改委對電煤的限價，在一定程度上影響煤炭企業的電煤供應，表面看是緩解了CPI的增長壓力；但限價不是長久之策，價格管制而積聚的矛盾總會在一定時間后爆發出來。

國家統計局數據顯示，6月中國發電量同比增加8.3％，達到2934億千瓦時；其中，火電發電量2306億千瓦時，同比僅增加6.8％，是2007年6月以來的最低增幅。

日益逼近的“電荒”陰影亦表明，煤電矛盾正在加劇。根據國家電監會監測數據，今夏電力供應缺口將達1600萬千瓦，其中國家電網公司經營范圍內的缺口約為1000萬千瓦，南方電網公司經營范圍內的缺口約為600萬千瓦。

國家電網的統計顯示，由于缺煤而導致的“電荒”更為嚴峻。國家電網一位人士近日對媒體披露，截至7月25日，國家電網覆蓋的主要地區因缺煤而停機的火電裝機容量較前周猛增28%，已經達到了1635萬千瓦。中國面臨自2004年以來最大規模的電力短缺。

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產業經濟部研究室主任錢平凡認為，當下這種由電價反作用到煤炭價格的調控辦法不會長久，長期來看，只有放開市場，使之調節通暢，價格才能平穩。

在他看來，隨著中國經濟的快速發展，煤炭整體價格提高是正常現象；但半年里就翻了一番，顯然過于失常。實際上，中國的煤炭供應量一直在增長，但與此同時，煤炭有效發熱量卻在降低，這才是導致當前電煤供應緊張的一個重要原因。截至今年6月，神華集團2008年上半年的煤炭產量和去年同比增長16％，但原來5000大卡的優質煤現在只能發4000大卡的熱。

市場上充斥著摻入煤矸石的煤炭。業內分析認為，中國今年全部27億噸煤炭產量中，摻雜了近一兩億噸的煤矸石。煤矸石是一種燃燒值很小的煤伴生廢石，屬于在開采和洗煤過程中應排除掉的物質。隨著煤炭供應緊張加劇和煤炭價格攀升，很多煤炭企業不再費力排掉煤矸石，這使得有效煤炭的發熱量大大降低。因此，盡管各級政府一直在努力提高鐵路運力，仍然難以解決電煤緊張狀況。

煤炭有效發熱量低的問題由來已久。幾乎每次中國出現“電荒”時，煤炭質量就會變差。相反，每當供過于求時，煤炭企業因為擔心賣不出去，就會盡量把摻雜在煤炭里面的雜質挑洗干凈。

業內對于今年的電力供應形勢相當悲觀。在發改委價格司最近一次的內部討論中，甚至有專家認為，現在除非中國經濟突然滑坡，用電量大降，才能挽救目前的“電力危機”。如果經濟還是持續兩位數的增長，情況就“非常危險”。當然，這是一種扭曲的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