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當然是從他們“指尖”下流出的音樂,在我耳中也逐漸不值一文——它們是再也不可能感動我了

娛樂領域的所謂“大牌”大概沒有什么官方標準,不過屬于市場上的約定俗成而已。“大牌”未必“知名”,“知名”未必“著名”,而“著名”在我看來也大多來于多此一舉的自我標榜而已。在我每天上班打卡的單位——三聯書店,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所有出版物上的“作者簡介”,“著名”二字是一定要勾去的,在圖書付印前,“著名”二字基本無處藏身。因為有三聯書店這樣“職業”的訓練,我是越來越覺得“著名”的多余和面目可憎。反正我是堅決不允許在任何場合把這兩個字加諸我身。由此引申,我對充斥媒體的“著名”云云也抱有戒心甚至反向思維。
前不久在某劇院的宣傳資訊中,看到對我國目前享有國際聲譽的音樂家的“定位”,一個叫“世界著名大師”,一個叫“世界著名青年××家”。我不知如此創意有何根據,何以兩個年齡差不多的人其中一個一定要冠之“青年”的定語?“大師”和“家”的區別真的有那么涇渭分明嗎?二人都是“世界著名”,卻讓人感覺到之間的差距著實不小。好在這兩位音樂家我都有多年的接觸,他們成長的“星途”我也算是見證者之一;我甚至也曾不遺余力地“吹捧”過他們,因為他們在人生的某一階段讓我真正欣喜過、快樂過、激動過,當然也自豪過。
人生總是要循規蹈矩,圣人恐怕也不能幸免。上帝是公平的,這種公平在于他始終主宰一切;他若讓你瘋狂,就一定讓你做出或說出本不屬于你的行徑或言語,那令人不可思議的一切其實都源于上帝,你不過是一個媒介而已。每念及此,我都心中釋然,憂患之心立即蕩然無存。比如這兩位“著名”音樂家,在十八歲一鳴驚人的年代,各自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無事。但是后來不知出自哪方神圣的“點撥”,腳前腳后地和同一家唱片公司、同一家經紀公司簽約,結果正面沖突不可避免,明爭暗斗,你死我活,其狀慘不忍睹。
作為熱愛音樂的同胞,自然不可能抱著“坐山觀虎斗”的心態任其惡性發展,所以我的厭煩之情與日俱增。音樂,當然是從他們“指尖”下流出的音樂,在我耳中也逐漸不值一文——它們是再也不可能感動我了。
言歸正題,說說我對所謂“大牌”的理解。最近一次以“抗震救災”為主題的大型義演活動中,某旅居海外的鋼琴家是主辦單位和新聞媒體公認的“最大牌”,說他是“領軍人物”其實也不為過,于是麻煩便接踵而來。他是領軍“大牌”,賑的又是他家鄉的災,主辦者和媒體便永遠把他的名字放在第一個,他是“義演”音樂會首先必須邀請到的“明星”。當活動日期基本鎖定之后,因為照顧他的檔期,不得不調整其他人的行程,用主創人員的話說:只要他來了,活動就成功了一半。感謝上帝!他終于答應來了!開演時間便定在由他選定的那一天。但是,就在離開演只有四天時,他的經紀人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通報說他無法成行了,再三追問下,答曰可以在某天趕到,而這一天正是他起初斷然拒絕的日子。
在各方的苦口婆心和媒體的推波助瀾下,他終于同意如期而至。只是在他真人現身之前,他的經紀人一直沒有停止種種要求,比如要審查海報和節目單的樣稿,要看其他演員演什么,要指定必須上的照片和介紹文字,要在后臺化妝間有自己單獨使用的鋼琴,要乘坐頭等艙(因為合同規定所有參加義演的音樂家只能報銷經濟艙機票一張),經紀人和助理要跟來,主辦方需負擔機票和酒店費用,等等。最最可怕的是,在演出即將開始時,這位經紀人竟然提出改變出場次序;在要求一個人“獨奏”壓軸的荒唐建議被婉拒之后,便提出第一個上場。在只剩十幾分鐘就要開演的時刻,這種要求當然不可能滿足。
義演組織者就這樣不斷地被這位經紀人糾纏甚至騷擾,總而言之就是一定要把他的位置凸顯出來。其實節目單上的出場次序也是這位經紀人先前來回折騰后指定的,鑒于“大牌”演出當天下午才能到達北京,所以要求他的節目盡量往后安排倒也合情合理。演出終于如愿開始了,后臺的斗爭卻仍在繼續。艱苦的周旋中,雙方做了部分讓步,而到場的聽眾卻要蒙受少聽一首曲子的損失。我不明了這位“青年××家”對其經紀人的依賴程度有多大,在無理要求被拒絕之后堅持“只演一首”的本意,反正他匆匆登臺、草草演奏之后便蹤影不見,演出后的全體謝幕獨缺此人。
有人說這就是“大牌”,不制造麻煩的不能叫做“大牌”。這次他如此行徑,只不過是選錯了場合,也選錯了對象。■
劉雪楓:音樂評論家,瓦格納中國協會秘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