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往往需要很高超之政治技巧,并不單是善良意愿以及原則掛帥,便可以水到渠成。就職不久,馬英九與藍營便漸趨對立,府院關系緊張,這會否令他自己再次譜上一段類似卡特式的改革者哀曲呢?我想這將會是改革者很重要的一堂領袖課。
以清廉、講原則、不妥協、“不沾鍋”見稱的馬英九,以高票擊敗被陳水扁所拖垮、貪腐丑聞不斷的民進黨,原本大家以為他形勢大好,不料在通脹高企、人民生活水平遭受蠶食、民怨不斷的情況下,上臺才兩個月,竟已早早結束其施政蜜月期,民望只有三成,跌破了警戒線。
6月初,民進黨公布的民調顯示,有84%臺灣民眾擔心油電漲價引起新一波物價上漲,其中45%對于新政府平穩物價的能力沒有信心,32%對馬上任后表現不滿意。民調出自馬的對手,我們看時當然要格外小心,但我相信這次卻或多或少反映了臺灣的現實。
通脹是世界性問題,不能全怪馬英九,但馬的領導風格,卻有可能令他作繭自縛,重蹈以往一些失敗的改革者如美國前總統卡特的覆轍。最近的一次采訪中,國民黨黨主席吳伯雄指出,馬的一個問題就是不夠“圓融”。而之前吳更說過,希望馬政府團隊以后不要再讓國民黨傷心了。其實,生性溫厚的吳伯雄已說得十分客氣,近日馬與藍營關系確是十分緊張。
最先是5月初,《自由時報》傳出,在私下會晤時馬提出要“黨政分離”,吳則希望以“黨政分際”取代“黨政分離”。馬又向吳要求使黨產全部歸零(包括合法取得的在內),吳無法接受,當場反問馬知不知道大選期間黨部幫忙出了多少錢。吳甚至嚴正地對馬說,如果黨產歸零,他就要辭掉黨主席,讓馬來做。
馬希望建立一個跨越黨派的政府團隊,人事任命和安排上,大膽引入對手那一邊的人,亦幾乎排除“國會”系統,引來藍軍“立委”不滿聲浪,國民黨黨團代理書記長謝國梁不止一次呼吁新政府上臺后不要忘了一起打拼的伙伴,“內閣”布局應優先考慮黨內優秀且忠誠的人才。當馬找來綠營前臺聯“立委”賴幸媛出掌陸委會時,更引發政壇嘩然。
在“5 #8226; 20”就職典禮前夕,矛盾進一步白熱化,傳出輔選有功的吳伯雄,被安排在偏遠位置,倍受冷落,令黨內強烈反彈。馬蕭辦公室隨后才宣布,吳的座位已經重新安排,之前是依慣例采取“官前民后”的安排云云。
到7月初,“總統府”提名的“監察院”委員名單公布,由親民黨推薦的三人全落空,引發該黨強烈不滿,批評違背當初國親合作時的承諾,國民黨則苦于馬政府堅持“黨政分離”,不買國親承諾的賬而相當尷尬。而馬從頭到尾都沒跟親民黨溝通過,令親民黨主席宋楚瑜覺得不受尊重,非常不滿。當馬提名前民進黨“立委”沈富雄當“監察院”副院長時,藍營“立委”終于爆發,否決了這項任命。
這些都令我想起一位孤高的改革悲劇英雄——美國前總統卡特的失敗故事。
面對臭名昭彰、無所不用其極,結果在國會彈劾下被迫辭職的尼克松所遺留下來的政治爛攤子,替民主黨重奪政權的卡特,原先可謂形勢大好,誓要為華府重新注入一股清新、廉潔、改革、進步的空氣。但結果,一位雄心萬丈的廉潔改革者,卻成了創下戰后美國痛苦指數(失業率與通脹率兩者加起來)新紀錄的總統,任內他幾乎一事無成,四年后被選民狠狠趕下臺。是什么造成如此巨大的落差?
卡特任內通脹率達到10.1%,為戰后美國之冠,同時其領導風格也頗受爭議。
卡特雖然來自民主黨,卻與黨部無甚淵源,當選總統后,他甚至刻意保持距離,矢志要當政壇獨行俠。這也難怪,卡特以政治道德(甚至潔癖)作為號召,對“華府集團”,包括官僚、政客和利益集團等厭惡之情溢于言表,企圖以傳教士式的道德情操,大刀闊斧改造華府。但是,凡事一意孤行、自命清高的結果,卻不是政通人和,而是四面楚歌。
總統來自民主黨,國會也以民主黨議員占多數,本可實現難能可貴的“府院共治”,或者馬英九大選時說的“完全執政”。但此一國會優勢卻因卡特不屑與國會打交道平白被糟蹋,甚至令他的改革在國會寸步難移。
卡特政府的作風有時幾乎不近人情,在一次盛會上,其幕僚曾將國會議長安排在偏遠的座位。其核心團隊習慣不響應國會議員及助理的電話,使得盡管府院來自同一個政黨,但關系卻越來越緊張。一次,時值冬天,卡特身穿毛衣在電視直播中大談白宮分時段停用暖氣,以身作則,鼓勵國民節約能源。國會議長看后大為感動,一番好心打電話給他,聲稱可代為游說其他國會議員支持有關節約能源的立法。不料,“熱臉孔卻換來冷屁股”,卡特拒絕說,自己任佐治亞州州長時推動立法,從未事前游說議員,進行各種政治交易。
結果,一直為卡特輕慢的同黨議員,反而樂見他的政策法案在國會內為共和黨所阻撓。在黨叛眾離之情況下,卡特任內一事無成,已是大家都能想象得到的結果。
清廉儉樸、不同流合污當然是好事,但走到極端,就只會落得剛愎自用的下場。畢竟,政治是妥協的藝術。
馬英九當然不是卡特,歷史當然也不會簡單重復,這是普通人也有的常識,本文只是指出一種可能性。所謂“以史為鑒,可知興替”,我想這是大家讀歷史的一個目的。重溫卡特的執政經驗,是要指出:一個孤高、不近人情的改革者,縱然在“完全執政”、“府院共治”的有利政局中,也有失敗的可能。一直閱讀本專欄的讀者,都知道我一向對馬英九期望甚殷,寫這篇文章完全出于善意,而不是做事后孔明,痛打落水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