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關于柳傳志退出江湖的消息甚囂塵上,之后,聯想控股新聞發言人向媒體聲明,64歲的柳傳志目前并沒有退休計劃。但在前段時間一個有高官在場的會議上,我卻聽到了柳傳志掩飾不住的牢騷。

當時,一名經濟學家說,中國的企業大致分為兩類,一類是有官方背景的企業,一類是暫時沒有官方背景,但努力在尋找后臺的企業。這樣表述的時候,經濟學家抬起頭看了看身邊的柳傳志,笑著說,聯想應該是一家有官方背景的企業。
年過60的柳先生終于掩飾不住自己的慍怒,他側過身體,盯著經濟學家的眼睛問道,你說我們到底有什么背景,一個賣PC的企業,又需要什么了不得的背景?
作為一個旁觀者,我忽然對老邁的柳傳志先生產生了深深的同情。
如柳先生所言,今天的聯想控股盡管有著顯赫的影響力,但它涉及到的相關產業,的確都在完全競爭的行業之中,都是基本上沒有政策門檻的行當。
換句話說,柳傳志可以進入這些領域,浙江溫州或者福建泉州任何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商人一樣可以進去,并能迅速成為柳傳志的競爭對手。
但兩類企業的制度性格局卻反差驚人。比如溫州的奧康,王振滔以3萬元起家,今天已經積累到近50億的資產,如此龐大的財富, 其產權當然僅僅屬于王振滔,別人無權置喙。
如果有人想要拿到奧康的股份,必須腰纏龐大的資本,方可展開溝通。今天的聯想無論有多大的盤子,其大股東必然是中國科學院。幾年前,聯想當然有過產權意義上的改制,柳傳志和他的管理團隊由此開始持有一定數量的股權。但無論如何,今天的聯想,依然是一家以國有體制為主導的股份制公司。
現在的局面顯然是由于某些常識的缺席,比如企業產權的自然人性質最終將決定企業的發展能力,比如企業創始人制度和創始人期權制度的建設性不足會導致企業的價值模糊,還比如,可能正是抽象的國有股權占據了企業的重頭,企業的內部因此會滋生嚴重的官場文化,人與人之間的內耗將因此損傷企業的發展。但人們的觀念,甚至是主流觀念,并不認同上述常識。他們會將一家國有企業產權制度的革新解讀成分配不公和國有資產流失,甚至解讀成企業家的貪婪。
以柳傳志做事的氣度,他顯然是想要突破這樣的困境的。其間的選項不在少數,比如嘗試著與一家有資本實力的金融企業合作,通過并購的方式稀釋掉聯想占大多數份額的國有股份,并最終導向清晰的企業自然人產權體系。
但阻力看上去可能比計劃更讓人望而生畏。聯想的產權改革,必然要取得中科院、國資委,甚至是更加高端的管理部門的一致同意,同時,還要接受主動并購企業的上級監督管理部門的認可。之間的紛繁復雜,幾乎讓人頭痛。
某種意義上,這正是今日聯想不能回避的困境,也正是我們要對柳傳志先生抱以同情的地方。
為什么最近10年來,在完全市場自由競爭性領域發展的大量國有企業,紛紛完成了清晰的產權制度改革,聯想控股一直在完全競爭的領域發展,但直到今天為止,其股權結構中,非自然人的國有股權還占據主要位置。
為什么如柳傳志這樣老資格的企業家到今天為止仍然沒有完全企業產權意義上的進步,而繼他們之后上場的新興企業家,比如1992年下海的一批官員和知識分子,如陳東升、潘石屹、馮侖等人,不僅逐漸成為今天中國企業家的主流,而且比較圓滿地構建了合理的現代企業制度。
李鴻章曾經說過,若舊法有用,國家振興早已完成,何待今日?今天有一種觀點,中國企業30年來取得醒目成就,主要緣于開放國門,向西方企業學習技術,而大量國有企業的制度性建設并不像人們想象的那么到位。
到今天為止,國家能力驅動經濟發展仍然是我們的主要方法論,國有企業仍然是這個國家建設的主流。正是在政府主導經濟發展的背景下,中國的企業家一方面必然要堅持企業的市場化創造,一方面卻又必須堅持必要的妥協。二者之間,柳傳志和他的同行們備受煎熬,多少激情化為烏有!
站在柳傳志的角度,我們可不可以說,由于我們忽略了老一代企業家在產權意義上的基本訴求,因而最終導致了這樣的局面:我們有改革開放30年熱氣騰騰的經濟態勢,有令人瞠目結舌的外匯儲備,卻找不到一家能夠呈現國家形象的大好企業。美國有通用、微軟,德國有大眾,日本有豐田,連韓國都有三星,中國有世界影響力的企業是哪個?
我相信柳傳志的煩惱就在這里。他比誰都懂得這樣的格局形成的原因,但是以他的性格,以及他背后綿延不絕的文化,他最終只能選擇妥協和忍耐,以及忍耐的間歇掩飾不住的牢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