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慧如魯迅和巴金,要是有今天的博客和出版發行業,恐怕也都是蔣方舟

蔣方舟是一個特殊的孩子。她已經“一朝成名天下知”:七歲寫作,九歲出書,到考大學以前,已有七部作品,百萬字。她“感覺自己是從魏晉穿越而來”,她人生的終極目標是“當大師”。她已有的“成就”既不一般,現在的“感覺”和“目標”也是非凡。一個非凡的孩子,必有非凡的際遇。她接下來的故事還很長。
現在,非凡的際遇已經開始了。這個非凡的孩子愿意選擇這個社會為任何一個普通孩子設計的道路,沿著教育體制的階梯拾級而上(“我要接受大學教育,在有可能的情況下,希望能接受好的大學教育”)。如果不出意外,她可能上清華。這對僵化的教育體制也許算是一個小小的安慰。
因為,現在的情況是,國家給了某些“一流大學”一定的“自主招生權”:學生通過自主招生考試關口,再走一遍統一招生程序,“一流大學”便可降分錄取。這項改革的進步,相當于在包辦婚姻時代,還允許當事人訂婚前見一面,但最終的命運,還有賴于至高無上的高考。
但由此卻產生了兩個方面的問題:一是大學自主權不夠,認為應該“松綁”。能得蔣方舟這樣有天分的孩子而教之,是任何一流大學的美事,又何須羞羞答答地“加60分”,弄得好像對一個不夠格的孩子法外開恩似的;但另一方面,既然有統一的招生制度,既然蔣方舟同樣有必要過這一關,為什么最終還是再看人下菜,破壞這個制度?蔣方舟不是語文數學都考得不怎么樣嗎,確認她的寫作才能如果不憑考場作文,還要考慮平時作品,你焉能判定那些沒有出版過作品的孩子,就沒有超過蔣方舟的寫作才能?這樣一來,清華大學的招蔣方舟的“自主權”,就是對其他考生的不公平。
也許,大學招生只有一條路,要么全部從全國統考的門檻進來,要么全部自主,兩種制度捆綁起來,反而寬嚴皆誤,操作不暢。大學是教育的主體,應當有自主權。但是,對于早已習慣于不自主的大學來說,是否能擔當得起獨立招生的社會信用?如果給他們與大學的身份相稱的自主招生權,大學會不會立刻成為清一色的權貴后裔俱樂部?公眾的回答是什么,恐怕也不難想象。總而言之,現在還不是奢談大學自主招生的時候。如蔣方舟這么優秀的孩子,只得經歷這樣的入學尷尬。
招生制度的僵化不知已經令多少蔣方舟似的優秀少年無緣大學教育。假如不是因為蔣方舟開放的博客,和當今快捷的出版證明了她的才能,假如蔣方舟生在甘南山區,那么,以她今年的高考分數,能上一個普通大學,就不錯了。而今天她能進清華,也并不僅僅是因為她非凡而早熟的語文才能,還有賴于她文理并進。如果是像韓寒那樣任性而又對數學毫無興趣的孩子,普通大學都不用上了。正如很多人假設過的,錢鐘書考得上當年的清華,今天卻很可能考不上。
據說,在一萬個新生兒中,有三至五個可以稱為智力超常的天才胚子。可是,經過社會生活的殘酷規整,最后的成果就如現實所呈現的這樣,是萬不足一,其余都“泯然眾人矣”。蔣方舟是一個萬幸中成長比較順利的孩子。心靈的能量確實不跟年齡成正比,人跟人也確實不一樣。當血液攜帶養分流過年幼的高斯的大腦皮質,他發現了前一百位自然數可以分為1+100、2+99這樣和值相等的50組;流經還沒有長到鋼琴高的莫扎特的頭顱時,他踮起腳彈出了“音樂”;而尼采五歲時,父親去世的喪鐘便敲開了他“形而上學”的靈光。同樣,當同齡的孩子還在為棒棒糖跟媽媽斗氣的時候,蔣方舟已經在報上談古論今;當她和別的孩子一起過兒童節時,就寫《青春前期》,據說(筆者沒有看過)涉及早戀和同性戀——你不知道她怎樣“從魏晉走來”,又如何對未曾經歷的青春進行超驗性的描寫。
同樣,我們也不知道她如何看待我們在這里談論她。但有一點大約可以肯定,就是蔣方舟應該有一種“脫離群眾”的感覺,此所謂“天才是孤獨的”。一個超常孩子就是對社會“正常度”的一次檢驗。她要做“大師”,便有人一本正經地幫她“分析”,說出“早慧不一定能成為大師”這種明顯低于蔣方舟認知能力的廢話。有人舉魯迅和巴金等人寫出第一篇小說時都是二三十歲了,而成為“大師”已經到了不惑之年,透出一股風凉。其實,話應該這么說,早慧如魯迅和巴金,要是有今天的博客和出版發行業,恐怕也都是蔣方舟。
這正好說明蔣方舟不是火星人。世上并不缺蔣方舟。大約三十年前,中國的基礎教育剛剛從荒廢中重啟,中國科大便在全國搜羅出一堆十歲左右的天才,由這些已經初步掌握了微積分,或者會作舊體詩的孩子組成了一個少年班。少年班的實驗教訓多多。“天才不是教育出來的”,也不能用已成慣性的模式去教育。現在,我們看到的是清華大學是甲方,它握有挑剔蔣方舟的主動權,而真正的問題也許應該是,它有沒有讓一個立志成為大師的孩子順利成長的小氣候。
進入大學,蔣方舟的故事才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