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君王論

政敵團隊

香港中文大學政治系高級導師

有記者曾問林肯為何委任那么多政敵加入內閣，他回答說：“我們需要黨內最能干的人入閣……，而他們就是最強的人選，我無權剝奪國家得到他們服務的機會。”

近日，候任美國總統奧巴馬委任了其頭號初選對手、紐約州參議員希拉里出任國務卿；并請布什政府國防部長蓋茨(Robert Gates)留任原職。

從勁敵到戰友，從互相鞭撻到惺惺相惜，這確是一趟神奇的旅程。在公布提名的記者會上，奧巴馬以“一位朋友、同僚、 顧問、頑強的競選對手”來形容希拉里，聲言欣賞她的工作熱誠，相信她在國際舞臺的“星級力量”，有助他達成改善美國的國際聲譽、地位的目標。不過記者會上便有記者質疑兩人會否貌合神離。

這也難怪。兩人初選時曾互相攻擊，當時希拉里大打外交經驗牌，更推出被稱為 “午夜兇鈴”的電視選舉廣告，說只有自己接聽危機電話，才能令國民尤其是小孩繼續安眠。當時奧巴馬便曾不客氣地反問：“這是哪門子的外交經驗？她有過談判條約的經歷嗎？她曾處理過危機嗎？答案是都沒有。”

這次是什么令奧巴馬下如此大的決心呢？

如果只能帶一本書進白宮，你猜奧巴馬會帶哪一本？

答案當然不是《新君王論》。能令奧巴馬如此愛不釋手的，是一本由女史學家 Doris Kearns Goodwin花了10年時間撰寫，講述已故美國總統林肯當選后對政敵表現出非凡胸襟、氣概和智慧的書——《Team of Rivals》(政敵團隊)。

不說大家可能不知道，林肯當年是爆冷贏得總統的。共和黨黨內提名階段，林肯已經面對三位實力強勁的對手，包括頭號大熱門、原先無論聲勢和經驗(甚至是能力)都勝他一籌的共和黨黨魁及紐約州資深參議員William Seward、俄亥俄州州長Salmon Chase以及密蘇里州資深眾議員Edward Bates。四人之中，林肯從政經驗最淺，只是人人都看不起的“鄉巴佬”，結果卻令人跌破眼鏡，難怪三人盡皆憤憤不平。

但甫任總統的林肯，表現卻即令人刮目相看。他捐棄前嫌，邀請前述三位重量級人士入閣，由其頭號初選對手Seward出任國務卿，Chase當財政部長，Bates任司法部長。至于書中另一位要角Edwin Stanton，則遲一步入閣，出任國防部長。這位仁兄與林肯過節更甚，他們同是律師出身，早年甚至交過手，他看不起林肯的外貌和舉止像個鄉下人而譏諷他為“long armed ape”(長臂猿)，但林肯卻沒有因此而心存怨懟，反而賞識對方的才華和決斷力，找了他出任國防部長，由此組成了一個“政敵團隊”。

《Team of Rivals》這本書講的故事，就是林肯如何以過人的胸襟、識見和情商，把這群原初桀驁不馴、“誰也不服誰”的對手通通請入內閣，并委以重任，再運籌帷幄，讓所有人盡皆發揮所長，結果幫國家渡過立國以來最大一場危機。

正如作者所說：“這是一個需要非凡勇氣和自信的決定，林肯這些著名的對手顯然都認為他是錯誤人選。一個缺乏自信的人會讓支持者包圍在身邊，因為他們不會質疑自己的權威。”

林肯的前任總統James Buchanan，便只會把同一鼻孔出氣的人留在身邊，因為他相信一位總統如果把一班政見南轅北轍的人勉強湊合，只會令矛盾加劇，徒勞無功。

哪一種方法可行，視乎你的情商和政治技巧而定。如果自問信心不大，就別勉強，免得弄巧反成拙。林肯后來轉而委任Chase當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時曾透露：在情感層面，他寧愿吞下自己的鹿角椅也不提名Chase；但對國家而言這卻是一個正確的決定。可見其間要克服心魔之難。

湊巧的是，當年經驗尚淺的伊利諾伊州國會議員林肯，找了初選頭號對手、政壇老手、紐約州參議員Seward當國務卿；如今，經驗一樣淺的另一位伊利諾伊州國會議員奧巴馬，一樣找了初選的頭號對手、政壇老手、紐約州參議員希拉里當國務卿。歷史可謂驚人巧合。Goodwin在接受訪問時，也說這兩件事出奇相似。

事實上，奧巴馬的確十分喜歡林肯，常把他掛在口邊。這不單是因為林肯曾解放黑奴，也并不純粹是由于兩人出身相似，還在于奧巴馬也喜歡林肯包容的政治風格。

在競選期間，奧巴馬曾向傳媒推介《Team of Rivals》這本書，并說他常常思考究竟應如何帶領國家渡過此次危機。答案就是采納書中所記述的林肯的治國風格和用人之道，所以他的態度就是讓有能者居之。

奧巴馬說：“書中的教導是，你不能被自尊和怨恨主宰，因而錯過起用最佳人選。”

他又說：“我不希望只與自己政見相同的人共事，而希望有人不斷逼自己不能安于現狀。”

雖然Seward最初曾密謀把林肯架空為一個虛君，自己再做太上皇，但后來卻被其真誠所感動，被其能力所折服，成了林肯在政府中最親密的摯友。林肯被刺時，Seward也是目標之一，卻大難不死。蘇醒過來后，雖然其親友為免令他傷心而影響身體，嘗試隱瞞真相，但他卻心中一沉，知道總統已死，并自言自語：“假如總統仍在生，他一定會守候在我的床前。”其余內閣成員亦傷心欲絕，好幾個星期，Stanton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傷感，眼淚總是奪眶而出；而Bates尊崇林肯說他近乎是個“完人”；連最桀驁不馴的Chase，也終于承認林肯完全超越了自己。

奧巴馬和希拉里又如何？究竟是“與敵同眠”，還是真的能組成“政敵團隊”呢？這便要看雙方的見識和修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