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紅雷 戲迷、戲癡、戲瘋子

邱如白，是孫紅雷演藝生涯中第一個知識分子形象。

所有人都不相信，這個長著一張黑社會大哥的臉，以演反面角色著稱的人有能力詮釋邱如白這個學(xué)貫中西的才子。

邱如白的原型，就是梅蘭芳智囊團的首腦齊如山。齊如山出生于書香門第，祖上五世為官。他本人在歐洲生活了6年，在巴黎開了第一家中國餐館。從歐洲回國后，致力于京劇革命，和梅蘭芳攜手走過半個世紀(jì)的歷程，并肩作戰(zhàn)。

影片中的邱如白只有一個目標(biāo)——完成中國京劇的改革。邱如白為了京劇、為了梅蘭芳，幾近癡狂，自己的名譽早已拋到九霄云外。電影里決定梅蘭芳命運的關(guān)鍵時刻，邱如白都在場，他推動著梅蘭芳一步一步走向孤單、走向成功。

為了演好邱如白，孫紅雷和陳凱歌用了7個月的時間來研究這個角色，孫紅雷閱讀了《齊如山全集》。很多看過影片的人認為，孫紅雷扮演的邱如白是《梅蘭芳》中的大亮點。

陳凱歌說孫紅雷是“一個戲迷、戲癡、戲瘋子，所以能演邱如白”。

我沒向往過扮演一個知識分子

人物周刊：你以前一直沒有這樣的機會出演一個知識分子。

孫紅雷：對，這次給了我這樣的機會。

人物周刊：陳凱歌怎么會看到你這方面的潛質(zhì)？

孫紅雷：我不知道，這個事你一定要問問他。我很好奇，他大膽到居然能讓孫紅雷來演邱如白。我以前一直把我的內(nèi)心隱藏得很好，隱藏得連我自己都不是特別清楚我這方面的潛質(zhì)，陳凱歌居然就敢大膽地啟用號稱所謂的“中國第一硬漢”來演邱如白！

人物周刊：據(jù)說為了這個角色，你還為此去了巴黎，去看齊如山（邱如白原型）當(dāng)年和哥哥開的豆腐店，是專程自費去的？

孫紅雷：對。專程。自費。導(dǎo)演沒要求。陳凱歌像我的父母一樣，對我的表演能力那么放心，我不知道為什么。在創(chuàng)作上我是自由的。

人物周刊：接下這個角色之后，你擔(dān)心嗎？陳凱歌選了你來演這個角色受到很多質(zhì)疑，你需要為他所受到的質(zhì)疑買單。

孫紅雷：沒有想過，完全沒有想過。如果我的選擇是對的，這是我想要的，這是我送給自己的禮物，我一定會堅持走下去，忘掉所有一切，如同邱如白。

人物周刊：但是任何一個角色都不能讓所有觀眾滿意，你做好接受質(zhì)疑的心理準(zhǔn)備了嗎？

孫紅雷：作為一個演員，這是必須要承受、要面對的東西。觀眾說好，就是好，觀眾說壞就是壞。我覺得觀眾的眼睛是雪亮的。觀眾的聲音是最干凈、也是最真實的。如果觀眾說我演得不好，我也不會說以后就不創(chuàng)作了，研究研究不好在哪里，下一個角色避免這些問題就行了；如果好，就吸取好的經(jīng)驗，繼續(xù)發(fā)揚。如果一個演員面對這些不能保持一個良好的心態(tài)，您出局，賣菜去。

人物周刊：這是一個創(chuàng)作班底很強的團隊，幾乎每個演員都是腕兒，在這樣一個團隊中，大家有攀比的心嗎？比什么？比演技，比名氣，或是其他？

孫紅雷：比演技在任何一個創(chuàng)作團隊里都會有。我覺得如果一個演員沒有征服欲，那就不要當(dāng)演員。在一個超強的團隊里，大家都明白比演技不是壞事，而是一件大好事，只要別比生活、比財產(chǎn)就行。有的劇組，甚至?xí)匾庵圃煲恍┟埽蛘吖室鉅I造出一個比財力的環(huán)境，但是《梅蘭芳》這個400多人的劇組里面沒有這個。陳凱歌做得很好，他起了好的帶頭作用，對所有演員一視同仁。

我確定我是一個有情懷的演員

人物周刊：跟陳凱歌的合作讓你有什么樣的收獲？對你來說這是一次重要的職業(yè)經(jīng)歷嗎？

孫紅雷：以前我一直不確定自己走的這條路是不是對的，我覺得自己孤單，覺得好像跟很多人在思想上統(tǒng)一不了，跟大家不太一樣。我1999年入行拍影視劇，后來在工作中碰到了一批導(dǎo)演，張藝謀、陳凱歌、趙寶剛、馮小剛、孫周、張黎、徐克等等，我發(fā)現(xiàn)他們跟我是一樣的。還記得2005年拍完《七劍》后，我去威尼斯參加電影節(jié)，在沙灘舉行慶功宴那天，整個海灘上聽到的都是《七劍》的插曲。有一刻，徐克孤獨地站在那里，靜靜的，我發(fā)現(xiàn)他眼睛里有一絲淚光。我走上前擁抱了他一下，對他說，我們并不孤單。

我覺得每個人的生活不一樣。碰到陳凱歌導(dǎo)演以后，我確定了我所追尋的路。我所要走的路是對的，是好的，是有姿態(tài)的，對自己是有要求的，最后，我確定我是一個有情懷的演員。

人物周刊：你怎么理解邱如白對梅蘭芳的感情？

孫紅雷：我理解的邱如白是梅蘭芳的超級鐵桿粉絲。他的確是很有才華的一個文人，但也是癲狂的。他自己做了什么事情，他似乎知道，其實不知道。由于他不了解自己的行為到底會造成什么后果，他把自己所有的東西都不要了——把官辭了，把房子賣了，把母親氣死了，都沒有擋住他跟梅蘭芳在一起，說是要共同改革中國京劇。人是高級動物，人與人之間是有情感的，他們之間的復(fù)雜情感盤根錯節(jié)。我覺得邱如白是男人女人的結(jié)合體，他在梅蘭芳身邊扮演所有角色——媽媽，爸爸，姐姐，哥哥，弟弟，妹妹，包括愛人。他對梅蘭芳是有愛的，這個我們必須要承認。他對梅蘭芳的感情是大愛，只有這種非常癲狂的人，才會做出這種事情。

人物周刊：現(xiàn)在，這個年代，能找到邱如白的原型嗎？

孫紅雷：電影界，包括文學(xué)界，好多大才子身后都有邱如白這樣的人，包括陳凱歌身后、張藝謀身后都有這樣的人。我的身后也有。他們首先是欣賞這個導(dǎo)演，或者這個演員，可以為他們摒棄所有的東西。我就是覺得孫紅雷應(yīng)該有我在身邊，有我在身邊他就大成，他可以通過我們倆在一起改變一些大家的觀念。這就是革命。

人物周刊：你性格當(dāng)中有邱如白的影子嗎？

孫紅雷：邱如白身上的一些情懷和理想我一直想擁有，可我對他的某些做法是有看法的，比如他讓孟小冬離開梅蘭芳這。

人物周刊：如果是你，會怎么處理？

孫紅雷：（沉默，思考）我也會勸說孟小冬離開梅蘭芳。（笑）所以生活中矛盾無處不在。邱如白一直在改革京劇。以前沒有發(fā)現(xiàn)，實際上我的內(nèi)心也有類似的想法。以前在哈爾濱時，我就把娛樂給顛覆了。我們從1990年就開始搞現(xiàn)在各個衛(wèi)視搞的這些娛樂節(jié)目了，而且干得非常好。中戲畢業(yè)后，我被分到中國青年藝術(shù)劇院，我們和老的傳統(tǒng)觀念的話劇打了一架，我們贏了。在鏡頭面前的表演，我們革命也成功了，讓大家看到了一個個真實的角色，生不生動我不知道，但是相對真實的角色。我們一直在打仗，一直成功。為什么一直成功？是因為我們觀念對了。

人物周刊：你對邱如白的表演設(shè)計有什么特別之處嗎？

孫紅雷：我希望邱如白是一個能夠落地生根、沁人心脾的角色，他讓觀眾感受到的不應(yīng)該是外在的東西，而是思想。我是特別喜歡用花活兒的一個人，因為我的形體特別好，我可以給邱如白一個特別好玩兒的形體。但一開始我和陳凱歌商量這個角色的時候，他就說：“這些我全不需要，只需要你的內(nèi)心，我只需要你傳達邱如白的思想，還有情感。”最后，我只給了邱如白一個肢體語言——我覺得他的行走，在每一個年代的節(jié)奏是不一樣的。年輕的時候極快，驕狂，意氣風(fēng)發(fā)，目中無人；中年的時候，有一些孟浪；老年的時候是頹廢的，憤怒的，我把這三個階段的形體稍微處理了一點，其他不敢用。

我陪你瘋一年

人物周刊：陳凱歌怎么評價你的表演？

孫紅雷：他當(dāng)我面，只告訴我一句話，說“你塑造了一個光芒四射的角色，我祝賀你”。原話。

人物周刊：你覺得他有客氣的成分嗎？

孫紅雷：沒有，他和我不會客氣。

人物周刊：你和陳凱歌相處融洽嗎？

孫紅雷：邱如白和邱如白。我們倆溝通起來特別容易。

人物周刊：你的意思是你們倆可以同心？

孫紅雷：同心同類，創(chuàng)作上沒有隔閡。

人物周刊：這是一種幸運。

孫紅雷：我覺得不是什么幸運，這是一件壞事，所以讓我孤單，讓我覺得生活有的時候真的很尷尬。事實上在創(chuàng)作上，我的同類甚少，不是說我和陳凱歌的溝通有多么準(zhǔn)確，也不是說我們倆所有的想法都是準(zhǔn)確的，只是在情懷上、在追求上我們是完全一致、沒有隔閡，我跟陳凱歌是同類。對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找到了一個靈魂上的知己、朋友，我可以傾訴，我可以反抗，我可以做任何事情。

人物周刊：陳凱歌認同你的這種感受嗎？

孫紅雷：我不知道，我從來沒跟他談過。只有一個人問我，現(xiàn)在，就是你，你來問我這個問題，所以我想了半天我這么回答你，就是邱如白和邱如白。我們倆都是戲瘋子，2007年3月底他找我拍戲的時候，最后我給了他一句話就是，我現(xiàn)在就答應(yīng)你，我陪你瘋一年，陪你只能瘋一年，這是我最悲哀的，我希望可以瘋一輩子。

人物周刊：《梅蘭芳》這部戲已經(jīng)公映了，邱如白這個角色是離你遠了，還是一切剛剛開始？

孫紅雷：過去了，過去很久了。

人物周刊：你常常懷念他嗎？

孫紅雷：我就不會忘掉他，他每天都和我在一起。我不是說《梅蘭芳》這部電影，我是說《梅蘭芳》的骨頭，長在我身上了，手術(shù)也去不掉了。除非我死。一定是這樣的。

人物周刊：你認為以后還會接到超越它的作品嗎？

孫紅雷：一定會的，因為電影是發(fā)展的，中國電影也是發(fā)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