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大名劇”里的四季愛情

“開辟鴻蒙，誰為情種”，人類自出現以來所共通的情感或許就是這掙不開逃不脫的愛情，神話傳說中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亞當夏娃，小說戲劇中纏纏綿綿的才子佳人，古典詩詞里那些美麗的哀怨與情愁，……一段段風流佳話被我們反復吟誦，關于愛情的話題也是百談而不厭倦的。保加利亞的瓦西列夫在《情愛論》一書中說“真正的愛情就仿佛是在理性和非理性的迷離交錯的小徑上做富有浪漫色彩的、神話般的漫游……非理性和理性經過相互滲透，可以說是釀成了一杯令人心醉的愛情瓊漿。兩性的相互誘惑，感情、幻想之具有美感等等，以小同的比例混合于愛情之中”愛情正因為是如此的迷人和浪漫，才會成為文學藝術反復表現的主題。

中國古典戲曲作品中流傳甚廣的也多是被人津津樂道的愛情故事。小小的舞臺上演繹著才子佳人的聚散離合，讓看臺下的人們偷拭了多少多情的眼淚，無情的世界還有著一處能讓人訴說著真情，留給人們的是最初的對愛情美好的憧憬。于是，在這個世界里，桃花開了，牡丹開了，姹紫嫣紅，點綴了萌動的人間；然而琵琶聲起，卻化出哀怨的音符，或是長恨的歌謠……

春天：《桃花扇》。

這部劇本是收錄在悲劇集中，給人多是憂怨惆悵，我卻極喜歡這一對少年情侶，只當一切剛剛發生。兩個情竇初開的少年在大家的祝福中相愛，只求朝朝暮暮，交扣丁香，并照菱花，“兒女濃情如花釀，美滿無他想”。“人生若只如初見”，多好。他只是一個風流倜儻的多情小生，她也只是那嬌柔甜美的青春少女，一切都如春天般的清新美好，當愛情剛剛發生，愛戀正濃，花兒正香。不理那些君君臣臣、此朝彼代，不管那些恩仇愛怨，你只是那嬌滴滴的桃花初開，你也只是“風流雅望，東洛名才”，這本該是個絢爛的開始，誰能預料到命運安排的結局。一雙小兒女，無辜地陷入無情的時代浪潮，被利用，被摧殘，經受恐懼和磨難，花開艷麗，卻也短暫，當歷經滄桑再來重逢，卻已是“物是人非”，沒有了當初的那份心境。“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花開花落，都只為多情人而眷戀。春天的短暫美好，合該有心人去欣賞。

夏天：《牡丹亭》。

這是一部讓人眩目的愛情劇，華彩斑斕的幻境、春意盎然的夢境，一切可能的和不可能的事情都發生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夏天，是一個萬物昌盛的季節，繁盛景象也會誘發人們心中對愛情的向往，心底的渴望會和自然界的一切動植物一樣生長成熟。身處深閨，“不知春色如許”的杜麗娘偶然來到后花園，一睹美景，不禁生發了心底最原始的愛情，她在夢中見到了那個他——柳夢梅，“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沒有緣由的開始了一段苦苦的思念，愛情本身就是生命里最絢爛的一場幻覺，花開荼靡，人人夏日午后都有可能做的一場夢，在繁盛的花園中遇到自己的“白馬王子”還是“天外飛仙”。杜麗娘，她并非真的死去，只是太渴望相遇而制造的一場“騙局”，不惜犧牲自己。《子夜歌》里唱道的，“天不絕人愿，故使儂見郎”，終于上天可憐，在生生死死間他們又重逢了，“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這般花花草草由人戀，生生死死隨人愿，便酸酸楚楚無人怨。”值得用生命去交換和等待的，情而已。

秋天：《西廂記》。

秋天的美在它的包含、寬容、豁達、沉淀、收獲。“我言秋日勝春朝”，秋天的美是歷經艱苦跋涉后爬上山頂極目遠眺感受到的那份愜意和坦然，是一個人懷揣著夢想經過坎坷后越來越接近夢想的那種希望。張君瑞和崔鶯鶯是百轉千回那幸運圓滿的一對。一個是傾城傾國的貌，一個是至情至誠的種，普救寺里的回顧那一覷，便顛倒了這邊多情的人，“我死也”，愛情顯示了它最初顛倒乾坤的力量。不去理會一見鐘情是否真的存在，反正在那個社會，未婚男女的相遇是多么地難得，這本身就是一種緣分。這以后有花前月下的酬和，有聯手抗敵的經歷，有了兩次三番的試探，愛情的元素一一占據，峰回路轉，這一對有情人終于在一起，有了收獲愛情的甜蜜，也有反叛后竊竊的得意。他們是幸運的，至少還有和尚的同情，紅娘的好心，家長無奈而做出的姑息，還有作者真誠美好的愿望“愿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屬”，這一切成就了這一對有情人的風流佳話，也讓戲臺上的張生紅娘鶯鶯經久不息，我們單純地期待著圓滿地結局，堅信著美好愛情的存在，“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冬天：《琵琶記》。

很難算得上是才子佳人戲，更像是反其道而行之。只有在冬季，人們才能清醒地認識，才會安靜地去思考，怎樣才是愛情？當感性慢慢沉寂，理性占據主腦的時候，我們來看看那些被愛情遺忘的腳落。蔡伯喈和趙五娘雙方多是傳統道德和倫理的維系，除了蔡伯喈被逼試離家前趙五娘的不舍和埋怨中透露一丁點的情誼，但那也只是新婚的妻子對未來的擔憂，對自身境遇的不滿，很難看出情投意合的難舍難分。作者本意也并非刻畫他們之間的愛情，也不存在后來蔡伯喈的變心，本無心何來變？至多只是一個寡情薄義的人，在他離家赴考時或許也沒有什么可以回憶的吧。偶然看到蘇武出使匈奴前臨別寫給妻子的《留別妻》，“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離別的不舍和惆悵溢于紙上。大英雄尚且有如此的深情，面對國家的使命，無奈分開，他沒有過多的豪情壯語，卻耐心地安慰妻子。人生的旅途漫長幽邃，我們對于未來是無知和恐懼，所以現在給予的信心和安慰是最重要的。有了臨別的這份安慰，我也可以守候，即使若干年后才回來，即使我為你“糟糠自咽”，值得。可是趙五娘似乎沒有對愛情的自省，她也沒有卓文君的才情與勇氣，“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她做不到。她只是一個恪守婦道，安心為人妻為人媳本分的善良女性，她只有怨卻沒有恨，她只有妥協而沒有勇氣拒絕。寒冬時刻，心底多么渴望一份慰藉，心靈的寒冷只有掌心的溫度才能解救。可是寒冬過后，春天應該不遠了。

人間只有四季，春夏秋冬循環翻轉，千百年來也逃不過這幾番輪回，我無法生生造出第五個季節，愛情故事的千千萬萬，無法一一安插，我想，美好的不止是在這人間，“但令心似金鈿堅，天上人間會相見”。《長恨歌》中里老皇帝與絕世佳人的曠世之戀，天縱的英才，曠世的明主，合該遇到絕色的佳人，“名花傾國兩相歡，常得君王帶笑看”。不去評判這戀情是否“不倫”，至少他們志趣相投，有多少尊貴如帝王能在一生中遇到共通心聲的知音。雖然年過半百，但是他又活了過來。他愛她“天生麗質難自棄”、“回眸一笑百媚生”；而一個君臨天下的萬乘至尊在她面前卻靦腆得如同初戀的那個懵懂少年，寵愛到無以復加，情綿綿，意切切，誰又能拒絕這樣的情深意濃？他們本是最幸福的一對，生活在兩個人的世界里，只是不該，他不該是這一國之主，愿以江山換美人一笑，她也不該，不該對他的恩寵受之如怡。最喜歡李季蘭的這首《八至》，“至近至遠東西，至深至淺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如果他們懂得或許本可以不那樣。可惜她只是一個嬌蠻卻不懂退讓的女子，不懂政治，卻被冠以惡名。愛情本身并沒有錯，只是世間不允許他們肆無忌憚的愛情，逃離一切世間的偏見負累，需要一個死，才能圓滿這一切。如果這是最好的結局，那誰在乎？他們可以在海上仙山重相見，跨越四季而在天上相遇，沒有什么可以阻擋，他是她的“三郎”，她還是那個楊玉環。“此‘情’應是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

四季本無感情，愛情本無季節，當愛情發生的時刻，那個季節就被賦予了愛恨情愁。古典戲曲詩詞里的美麗與哀愁隨著四季的變遷，歷經千年，流傳至今，永不褪色，依然在今天的人們心中留下了繽紛的色彩。不同時代，人們都在輾轉歌頌，我們只看只聽那些美麗的，不管身處盛世還是亂世，對愛情的向往都是一樣的單純美好：“愿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