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婆和老板之間

朱祥明，覺得自己站在一條打了結的繩子中央，老婆和老板各在一端較勁，好像一場拔河比賽，沒有輸贏，沒有結局，只是這結越拽越緊。

一

朱祥明回到家，老婆李茜忙迎出來：“這么早啊。你提的是什么？” 朱祥明得意地晃晃手上的熟食：“事成了。今天晚上加菜。”

“真的！加了多少？”李茜拎著鍋鏟，驚喜地看著他。朱祥明嘿嘿一笑，摸出一個紅包：“這是這個月的獎金。老板說年終分紅會再多給我些……”李茜一聽就明白，這個老實人，逼他去提加薪，好像逼他去犯罪，明明是他該得的啊！老板把他忽悠了回來，他還興高采烈呢。

“我說，年終多拿錢，不就等于工資提了嗎？你這又怎么了？”飯桌上誰都沒開口，吃完飯，朱祥明終于把話挑開了。

他一直記得老板康洪良的知遇之恩。不然就憑他這個不懂人情世故、只會擺弄刻刀的鄉(xiāng)下小子，能做到技術部主任？他實在不知道怎么去開那個口要老板加薪。他在老板門前轉來轉去，始終不好意思進去。一直拖到老板出門辦事，他才放下心里的石頭，集中精神工作。終于到了今天，老板把他叫去，主動提出加年終分紅，“老朱你也知道，我一直想給你漲工資，可工資一調涉及多少程序啊，多少人都看著啊。但你做的事情我心里有數(shù)，年終肯定不會虧你。”

這是老板的難處，也是老板對他的體貼。朱祥明真的心滿意足了。

這邊李茜拿過紅包淡淡地說：“加了，加在哪兒了？你拿到手里了？誰證明他答應你了？”

“他主動提出來啊，要么是看出你的心思，他主動提，你就不好張口多要了；要么就是想讓你多干活，怕你走了。這老板啊，還是精。”

朱祥明聽得心涼了半截，老婆哪兒都好，就是一副把什么都看透的樣子。

直到臨睡前，李茜還在念叨，“說到底，今天還是沒有把加薪的事情說出來。你比你手下那些工人才多拿幾個錢！但是你比他們多做多少事情？你這資歷，到哪不能拿比這高一倍的工資！”

朱祥明終于忍不住了：“你能不能不要每天都錢錢錢的！當初，要不是康老板，我能在這縣城落下戶來？要不是他，咱們結婚的錢哪兒來？天天挑撥離間……”

“我挑撥離間？”李茜推了一把朱祥明，瞪著他，眼圈也紅了，“我！我是為我自己嗎？你一個人吃飽就算了，現(xiàn)在是兩個人，一個家！做什么不花錢！是誰跑來跑去陪你媽看病？是誰煮飯洗衣服伺候你……”

朱祥明本就木訥，不知道該怎么說了，一把拉過被子，背對李茜躺在床上。

二

此后，兩人口角不斷，都是為朱祥明不會為自己爭取應有的待遇。李茜并不怕和朱祥明吵，她總能把自己丈夫問個無言以對，這說明真理是站在她這邊的。不是她這么緊逼著，朱祥明能這么快升上副總經理，工資漲了起來？

可是李茜又陷入了新的煩惱。朱祥明太忙了。結婚的時候，小兩口約定，要是朱祥明晚到家，就打電話告訴家里一聲。升職后，這個約定變成了要是朱祥明晚上要回家吃飯，就打電話回來通知。家里電話壞了近一個月，硬是沒人發(fā)覺。

李茜一人在家，把所有燈都打開，把電視聲音開得大大的，心還是慌的，甚至生出一股莫名的恨意，想找人狠狠吵一架。

那天她一直等到朱祥明回來。朱祥明累得不行，倒頭就睡，迷迷糊糊地說：“老婆明天早點叫我起床，約了重要客戶……幫我上下鬧鐘啊……”李茜應了一聲，順手就把他的手機關了。

可是第二天李茜故意沒叫他。朱祥明一睜眼發(fā)現(xiàn)已經快十點了，驚得一下子跳起來。一開機短信、電話都涌過來。李茜坐在沙發(fā)上冷靜地等待他爆發(fā)，嘴角有隱隱幸災樂禍的笑意。

朱祥明張了幾次嘴，卻不知道該怎么表達自己的憤怒，最后摔門，走了。李茜早早起來熬的粥正熱氣騰騰，香味四漫，她眼前模糊了，轉身抄起粥就倒掉了。

三

李茜不知道，朱祥明這個副總經理當?shù)枚嗤纯唷８笨偨浝砗图夹g部主任不同，朱祥明一邊要抓生產質量，一邊要為業(yè)務忙碌。而和人周旋，實在不是他的長項。

就拿和夢奇簽合同來說吧，實在是一場太辛苦的角力。一個多月了，先和張三談，談下來一個價，以為可以談簽合同了，李四又冒出來，報出一個更低的價格，又重新談，然后王五又接手了，還是往下壓價。對方明擺著要用車輪戰(zhàn)拖死他啊。

今天，似乎是終極談判了，誰知朱祥明又遲到！夢奇終于拋出了最后的價格，在已經談定的價格上再降一個點。朱祥明本就被氣昏了頭——李茜故意沒有叫醒他，害他差點誤事，朱澤明對這種出爾反爾的行徑忍耐到了盡頭，執(zhí)拗性子一發(fā)作，轉身就走了。

朱祥明怒氣沖沖地回到公司，直接進了老板辦公室：“夢奇的合同談崩了。我對不住你，我現(xiàn)在就辭職！”

朱祥明不怕康洪良的怒火，他還有更大的委屈呢！把他這個不合適的人放在這個位置上，是老板的錯誤，他朱祥明正在為這個錯誤買單——他再不能安靜地做自己的活，而要強顏歡笑去陪酒賠笑；同事喊他朱主任的時候，都對他的手藝心服口服，喊他朱副總經理的時候卻透著揶揄、嫉妒、不屑；老婆更是不消停，心情好的時候念叨他不注意身體，心情不好的時候會坐到深夜，等著質問他“到底還想不想要這個家”……他受夠了！

康洪良瞪著朱祥明看了半天，末了，嘆了口氣，坐下來點上了煙：“老朱啊，其他人的態(tài)度你不是沒看到。那不光是沖著你，也是沖著我啊。下面的那些議論我難道不知道？就說老李吧，他的業(yè)務比你在行，可這個副總我就是想讓你做。為什么？不為別的，就因為我信得過你，你老朱不會背過去拆我的墻腳！”

朱祥明的委屈被這幾句話堵住了。

“老板，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我真是能力不行……”

康洪良打斷了他的話：“你是我提起來的！我說你行你就行！這次無論如何，也要把這單拿下！”康洪良抽了口煙，停頓了一下，狠狠地點了下頭：“就降一個點！”

老板的話都說到這兒了，朱祥明終于清醒了，就算大幅度砍下利潤都要把這單生意做成。老板要堵住眾人的口。他要是拿不下來，自己沒臉呆下去，老板面上也無光。

在老板的強勢支持下，朱祥明拿下了夢奇的單子，又拿下另外幾個合同。或許人都是逼出來的吧，他似乎找到一點感覺了。

四

朱祥明慢慢上了路，但并沒能松一口氣。李茜和他還在冷戰(zhàn)。

好不容易盼到周末，丈母娘要來坐坐，也順便當當和事佬。朱祥明準備好好當個居家男人，李茜也早早起來做飯——各自找個臺階下了吧。

手機鈴聲在這個安靜的清晨響得讓人心驚膽戰(zhàn)。果然，是要朱祥明到單位處理個事情。李茜聽見了，臉色馬上暗下來，把手上的碗重重往灶臺上一擱。朱祥明聽見聲響沒吭聲，也沒進廚房看看，就坐在沙發(fā)上一根接一根抽煙。他知道他又得去安撫一番，還要許諾下次一定陪買菜、超市采購、逛街……

朱祥明就那么坐著，等著李茜招呼他吃早飯，然后他可以邊吃飯邊表達他的歉意，當他辭不達意的時候，還可以用吃飯掩飾不安和尷尬。李茜也等著，等著那千篇一律的安撫，好歹也是安撫啊。

過了一陣，李茜忍不住沖出廚房，朱祥明等不及已經走了。

五

朱祥明處理完事情，硬著頭皮準備打電話回去賠罪，丈母娘卻著急地打了過來，李茜暈倒了。老人家又哭又罵：“有你這樣當老公的嗎？三天兩頭不落家。我好好的閨女，她要是有什么，我……”

朱祥明的頭嗡地一聲：“媽，你先別忙哭，你快把她送醫(yī)院啊！我馬上往醫(yī)院趕。”一路上，李茜的好處一股腦兒冒了出來，她雖然一天念著錢，卻從來不亂花；一個家都靠她忙里忙外才像個家……

趕到醫(yī)院，李茜和她母親卻笑著告訴他，他要當爸爸了！

朱祥明腦子里緊繃的弦一下子松了，高興得直搓手。也不管是在醫(yī)院，就蹲到李茜面前，把臉貼到老婆肚皮上。

“看你這傻樣，現(xiàn)在哪里聽得到動靜？”李茜取笑朱祥明，“唉，我說，以后可別老加班了啊……”隨即停了一停，試探性地輕聲說：“要不，我們不當這經理了？我也想通了，不就少點錢嘛。”

朱祥明的嘴角還保持著幸福的弧度，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

編 輯唐 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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