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敲門
5月底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金鑼山養老公寓項目建筑設計招標議標會議,正在生態休閑園公司會議室舉行。SKY新概念工程設計有限公司老板郝杰和他的設計師提前半小時早早坐到了座位上。
郝杰身矮人胖,其寬和高正好形成優美的希臘建筑比例,尤其是他國字臉上的兩團敦實的肥肉,無不彰顯他的踏實和憨厚。當然,這樣的形容多少帶有夸張意味。輪到他發言,只見其很有風度地站起來,瞇縫著那雙常被誤會為沒睡醒的眼睛:“我先給大家介紹一下我們公司的設計師余浩,他在美國師從為迪斯尼樂園搞設計的格雷夫斯先生,貴公司的項目如果交給我們,將由他擔綱設計。”
本來集中在郝杰身上的目光一下子都轉移到了余浩身上。“這個項目的設計,我們準備糅合進古今中外建筑的經典元素,不僅要體現色彩美、數學美、藝術美,還要融入和表達當代人的渴望。當我們設計的建筑在金鑼山矗立時,我相信它不可復制的壯美和內在精神煥發出的感染力,會讓人們像觀賞奧運圣火一樣蜂擁而至……”余浩口若懸河,很快讓人們聽得云里霧里、一愣一愣的。郝杰則在旁不住頷首,看來余設計師介紹得很到位。
共有包括SKY在內的4家設計單位參與投標,會議結束,生態休閑園公司的3個主要股東和聘請的總經理李春風開始討論,其中兩個股東同意將養老公寓的建筑總規與施工設計詳規交給SKY公司來做。理由是:余設計師是世界著名設計師的學生,其設計理念新穎而深遠,設計出來的作品應該有質量有品位,同時,SKY的價格也是最低的。李清風和另外一個股東卻偏向由本市的建筑設計院來做,因為其樸實的風格和中等價格讓人放心。兩票對兩票,這幾百萬元的設計業務只能暫時擱了下來。
一天下班,李清風剛走出小區門口,一輛停在路邊的黑色別克車里突然閃出兩個壯漢,一下擋在他面前。李第一反應“糟了,遇上了綁架”,本能地嚇得往后一縮。
“李總您好,我們郝總請您去喝茶。”對方面帶微笑,聲音柔和,但他們站立的位置卻又恰好讓李清風動彈不得,只得隨他們上車。
車子很快來到丹尼歌城,他們口中的郝總——郝杰熱情地迎上前來:“不好意思,沒有和您預約就把您請來了。”
李清風心里頗為不快,但也不好明說,他很清楚郝杰這樣“強攻”的目的。接下來就是常規的酒、歌和靚女,快結束時,郝杰遞出一個精致的禮品盒:“新疆土特產,請您嘗嘗。”
李打開一看,只見一方棗紅的金絲絨上躺著一對雪瑩瑩的玉鐲,拿在手里把玩,溫潤親膚,輕輕一碰,叮當悅耳。他知道這種新疆和田籽玉鐲,每只市值高達3萬元以上。
欣賞完了,李清風卻將盒蓋一闔,放還到郝杰面前,禮貌地婉拒:“對不起,我愛人對玉過敏,一戴就要長紅疙瘩。”
還沒聽說過有對美玉過敏的說法,郝杰心里明白,接下來必須換個“思路”。
錢問候
果然,后來在請教了熟悉李的“各路神仙”之后,郝杰松了口氣,此君不是不愛財,只不過他更愛“身形”靈活的現金。郝杰暗下決心,再送,還要送得雅而不俗。
幾天后,李清風很晚才回家,偶然發現床頭柜上多了一本嶄新的《西方現代建筑二十講》,他對快要入睡的妻子說,謝謝你的禮物。可妻子卻回答:“我哪有功夫來討你的好,是你朋友送來的。”
有些迷惑的李清風,實在懶得思考,往床上一躺,撕開包裝書的塑料膜,剛翻開第一頁,他的眼睛就立刻像燈泡一樣亮了起來。只見整本書中間都被挖空了,鏤空的地方用透明膠紙固定著一大沓錢,數了數,共有5萬元。這一幕簡直像香港警匪片里的情節,只不過那些書里藏的是槍。
李清風馬上問妻子誰送來的。“我問了,他說你知道。”迷迷糊糊的妻子不耐煩地回了一句。“是他!”李回過神來,很快意識到了送錢的是誰。
天剛亮,他就緊急約見郝杰,見面地點,明月茶樓。
“這種書我不喜歡。”李將書推到郝面前。這次后者明白得很快:看來對方是嫌這種方式不安全。他的腦筋飛快運轉,可不能就這么又失去一次機會:“我倒是有個想法,搭一座我們可以走到一起的橋,正大光明地增加雙方的收入。”
李清風睜大了眼睛,身體微微前傾,顯然很感興趣。
“我們可以請格雷夫斯本人來講課,我們則以合作的方式通過組織聽課獲得收入,李總意下如何?”郝杰娓娓道來。
一條利潤鏈和一個利潤點的價值差是很大的,李清風內心像貓抓似的想接受郝的感謝費,但又很清楚那只是個人收獲了一個“利潤點”,也許還附帶一個污點,這是一般職業經理人都不喜歡的收入方式。他認為郝提出的這個開課的想法倒是很可行,既高雅又不失利潤,“關鍵是能不能把格雷夫斯請來?”
郝總從話音里聽出了玄機,興奮地說:“沒問題,包在我身上,格雷夫斯是世界級的建筑設計大師,別人絕對請不來,我們去請,他再忙也會來。哈哈哈!”
李郝二人很快進行了分工:國內的組織工作李負責,邀請格雷夫斯郝負責;前期所有費用郝出,最后利潤郝40%,李60%。兩天后,李便按約定收到了2萬元工作費。
深受啟發的李清風,決定通過網上報名方式進行宣傳,第一批只要有50人左右,這個“世界建筑大師與中國建筑”的講學班就可以開學了,效果好,就一期一期地辦下去。他很快沉浸在一種美好的臆想中。
招生廣告擬好了,李給郝掛了個電話:“郝總,所有準備工作都已經好了,等你與格雷夫斯定下來華時間,就可以全面開展了。”
“啊,都好了!好好,我們見面再商量。”聽郝杰的口氣,有些吃驚,又有些敷衍,甚至還帶著一點埋怨。李清風敏感地察覺到了不對,這感覺就像一絲陰云,很快浮上了他心頭。
酒忽悠
李郝二人第三次單獨會面,地點還是明月茶樓。聽完李對開課工作的介紹后,郝杰意味深長地說:“這么全面、具體、精細的工作計劃,現在啟動可能不是最佳時間吧。你我現在的主業是把金鑼山老年公寓的設計工作搞好。”
李清風聽出了他的話外之音,很簡單,他想讓自己投一票后再開始“不務正業”。“你們的設計理念和報價還是很有競爭力的,下次議標我會把你們的優勢盡量突出地闡述出來。”李點到為止。
郝杰就等著這句話,他上前一步,一把緊握住李的手,之前的殷勤和恭敬又回到了臉上:“格雷夫斯的事我趕緊聯系。”
6月5日,第二次議標會開始了,由于李的贊成票,SKY公司的方案順利通過了。下來后,李清風立即給郝杰掛了電話,告訴他可以來簽合同了。“見面看他怎么交代格雷夫斯的事”,放下電話,李清風暗忖。
簽完合同后的當天晚上,郝杰將李清風請到了一家泰國菜餐廳,兩杯米酒下肚,他開了腔:“我仔細算了下,你那個講習班風險大,賺不到錢。不如我給你10萬元,你另外做個項目,虧了算我的,賺了我不過問。”
“我只對辦講習班感興趣。”李清風語調柔和而堅定,心想拿了這10萬元,這不還是商業賄賂啊。
“那我們可以辦個繪畫或者音樂大師講習班。”郝杰又說。
“格雷夫斯請不來了?”李故意激他。
“怎么會請不來?如果我愿意,貝聿銘都可以請來。只是我認為辦個美術或者歌唱講習班我們會賺更多的錢,而且這兩方面的國內名家大師,你點誰我請誰。”郝杰對著李清風侃侃而談,可李清風也毫不示弱,“堅定不移”地表達自己對建筑領域的“興趣”。
糾纏到半夜,李清風表面微笑著道再見,心里卻十分不快,這胖家伙明擺著過河拆橋。
龜壞事
郝杰回去也考慮了很久,心想姓李的也不好就這么敷衍過去,這蝴蝶一旦扇動起翅膀,保不齊會把自己將來的目標給扇走,必須考慮個穩妥的方案,滿足一下他。
沒過幾天,李清風接到快遞公司送來的請帖:特定于6月15日18點正,在臨江樓五福廳小酌,敬請光臨。落款郝杰。
“一個電話就可以解決的事,還玩什么快遞請帖。”李雖然猜不透郝的“光盤”里到底裝了些什么“游戲”,還是按時赴宴。
走進臨江樓最大的包房五福廳,李清風卻只看到郝杰和余設計師兩個人,李覺得郝簡直是在花錢買幽默,故意笑著問:“請我來做甚?”
郝回答說喝慶功酒。
“慶什么功?”李有些奇怪。
“格雷夫斯來中國的日子已經定下了。”郝杰大聲宣布,偌大的包房竟然仿佛起了回聲。李清風這下興奮了,站起來,端起杯子就來了個以茶代酒……
幾天后,李清風的招生帖子就在網上一陣亂飛,不到一周,就有六十幾個人報名了,他愉快地拿著名單找到郝杰,沒想到郝看完名單,一張胖臉卻浮起了愁云:“不行啊,日子雖然定了,價格卻談不攏。”郝將往返機票、食宿和講課費一加,合人民幣近30萬元,而現在報名的學員即使全部都來,學費也只有20萬元多一點。
“沒別的辦法嗎?”
“他的講課費太高,無論如何都不少一個子兒。”郝杰故意學外國人,兩手一攤,聳聳肩。李清風也很清楚格雷夫斯的價碼,郝杰的話并沒有什么破綻。自己想賺取“陽光”利潤,也得有利潤可賺啊,哎,好歹按合同規定自己還得了點“工作費”。最后,李清風只好把姓郝的那張胖臉上無可奈何的表情裝進心里,悻悻然告辭。
第二天,郝杰為了寬李清風的心,一大早就提著兩只烏龜來到他辦公室:“烏龜肉治‘漏下白赤,久食身輕不饑’,這一對烏龜絕對野生,絕對好營養。”
李清風愛人特別喜歡吃烏龜肉,尤其野生烏龜,見此物比看到首飾還高興。看來這郝胖子還做過功課嘛,下班后,李清風頗為得意地哼著小曲進了家門。
妻子聽說是野生龜,二話不說便熟稔地將烏龜反過來往地上一放,只見兩只可憐的烏龜在地上掙扎了足足五六分鐘才翻過身來。
“什么野生的?野的翻身這么慢嗎?當我沒吃過烏龜肉?”李清風的潑辣妻子戳著他的額頭說:“自己被騙了還想來騙我!”
李清風呆了,此時的他簡直像極了那烏龜,好一陣才反應過來:“是郝杰騙我還是送烏龜的人騙了他?”
曲未終
實在咽不下這口氣的李清風,第二天偷偷約了余設計師,一見面就故作生氣地問:“你為什么冒充格雷夫斯
的學生?”明顯是詐對方。
這余浩就是一地道知識分子,只知鉆研業務,不善與人周旋,經李這么一訛,臉憋得通紅,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你放心,我們見面沒有別人知道,今天的談話也是哪里說哪里丟,不會影響我們合同的執行。”李清風知道對方怕什么。
余浩這才鼓足勇氣承認:“我的確不是格雷夫斯的學生。可郝總非讓我冒充,他說,‘為了公司的發展,為了業務你要想得開,現在哪家公司都是拉大旗作虎皮,夸大自己的實力,不這樣什么業務都拉不到。’”
“我是他花錢請的,不好拒絕啊。”最后,他還很委屈地補充了一句。
余浩一走,李清風就一個電話將郝杰“請”了過來。李首先感謝他的烏龜,然后故作好奇地問烏龜怎么弄到的。“我去貴州出差,親手在雞公山捉的,那山好大……”郝胖子邊說邊比劃,表演十分投入。瞎話張嘴就來,說多了,自己都能當真。
李清風長嘆一聲,他終于明了,姓郝的除了想哄他投票是真的,其余的全是陰謀與謊言。
不久,SKY新概念工程設計有限公司和生態休閑園有限公司簽訂的總體規劃與建筑設計合同開始執行了,郝杰和李春風一起站在金鑼山上,望著山下林海竹韻中正在萌芽的未來,各懷心事。
清楚、明白、領悟了的李反而有些開心,“哈哈,這胖子的套路我已經掌握。一旦被我抓到一點點質量問題,立馬扣除他20%的質量保證金,讓他做了白做。跟我玩兒?!”
郝杰卻很沉重:“姓李的肯定有所察覺,今后每天都要防著他,一旦被他抓住把柄,后果不堪設想……哎!”
有人把陰謀當智慧,然而,陰謀終歸是陰謀,如同利刃,總有一天會讓使用它的人手上流血。
編 輯 范佳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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