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錢莊”的光明之路

7月，正是溫州一年中最熱的時候，方培林每天早早來到辦公室，仔細研究一份《關于小額貸款公司試點的指導意見》的打印稿，看得出來，這份打印稿被逐字逐句地翻閱過多次，上面還用紅筆劃出了許多重點。

方培林，曾經申請成立新中國第一個經工商部門登記的民間金融機構——原溫州蒼南縣“方興錢莊”，樹立了一個溫州草根金融人在政策壁壘下頑強求生的經典形象。現在身為溫州方興擔保有限公司董事長的他，最重要的工作則是在炎炎烈日下，奔走于當地銀監局和金融辦之間，為謀劃他的小額貸款公司而忙碌。

根據浙江省政府近期發出的通知，浙江省小額貸款公司試點工作從今年7月份開始，9月至10月小額貸款公司經審核、依法注冊登記后，即可正式開展業務。明年1月視實際情況逐步加大在全省的推廣力度。

這意味著，“地下錢莊”合法化已經進入倒計時階段。未來兩三個月內，合法、規范的民間小額貸款業務將預先在溫州這個資本大市正式登臺。

民間資金的“收編”夢

“這簡直就是為溫州民資量身定做的。”5月22日，溫州中小企業發展促進會會長周德文在接受記者采訪時高興地說道。

2008年5月4日，中國銀監會和中國人民銀行聯合發布《關于小額貸款公司試點的指導意見》(以下簡稱《指導意見》)。獲此消息，身為溫州市政協委員的黃偉建即提交政協提案，建言溫州政府支持設立小額貸款公司，他認為這不僅有助于疏導溫州充裕的民間資本的逐利沖動，更有利于加強金融調控力量。

“溫州民間資金一直就有這樣一種情結，那就是進入合法的金融體系。”溫州大學教授馬津龍認為，如此龐大的民資以怎樣的方式進入金融體系，也是各方一直在探討的課題，而“小額貸款公司”無疑是眾多探索中的上選。

自2005年下半年起，中國人民銀行在山西和陜西等5省(區)參與設立商業性小額貸款公司，截至目前共成立9家，其他省份的民間資本也自發成立多家同類公司。

其后，溫州草根金融人代表之一方培林向浙江省有關部門申請成立“方興錢莊”，這是溫州民間資金謀求政策“收編”的首次信號。

“方興錢莊的出資方式、運作方式，都參照當時試點的小額貸款公司模式，當然，有較強的溫州特色。”雖然“方興錢莊”未能獲批，但方培林的創舉仍然給所有渴望規范化操作的溫州草根金融人士帶來了一種遐想。

做好一切準備

“資金！還是資金！”一名企業主向記者激動地比劃著，他說他們集體患上了“資金抑郁癥”，“高利貸不借馬上死，借了還可以慢慢亡。”

2008年，在人民幣升值、外貿環境惡化、成本上升等一系列嚴峻的經濟大背景下，銀行信貸從緊，連帶以往異常活躍的浙江民間借貸也變得謹慎起來。“如果沒有熟人托關系，‘一角利’，甚至一角五分利，恐怕都借不到錢。”一知情人士對記者表示。

根據人民銀行杭州中心支行的統計，2007年全年，浙江省民間借貸利率一路快速走高， 四個季度加權平均利率分別為12.30%、13.69%、14.53%、16.84%，漲勢明顯。

一方面民間資本到處泛濫，另一方面大量民營中小企業在資金上嗷嗷待哺，民間資金和民營企業之間資金融通的“管道”如何構建？“確保合法、合規、安全、有序是首要問題。”浙江省金融部門的一位領導如是表態。

《指導意見》甫一出臺，浙江的商人便立即行動起來，“做好成立的一切準備。”一位溫州擔保公司負責人向記者透露。他們敏銳地覺察到，一場具有標志意義的民間金融改革正在悄悄來臨。

“杭州17家、溫州16家、紹興6家，其他各縣市也正在積極準備中。”一位浙江地下金融市場的“資深從業者”告訴記者，這是浙江省有史以來范圍最廣、力度最大的對“地下金融”的“收編”行動。記者從浙江省政府有關方面得到的消息則顯示，7月份，將在全省范圍內部署小額貸款公司的試點工作，按計劃9月上旬首批小額貸款公司即可正式開展業務。

根據相關報道，溫州分布在全國的資金有6000億元，2007年溫州流動性資本超過3000億元，每年約以14%的速度遞增。“按照溫州這個基數計算，加上杭州、寧波、臺州、金華等幾個城市，浙江省幾個主要城市的流動性資本肯定超過1萬億元。”

2001年溫州開出第一家擔保公司，至今溫州市注冊的各類擔保公司已達240多家，數量高居全國之首。

“從5月到現在，許多擔保公司都到我這里咨詢過。”周德文告訴記者，這些擔保公司都想借機轉成小額貸款公司，現在是一個好的契機。

浙江省政府剛出臺的規劃中表示，在試點期間，原則上在每個縣（市、區）各設立1家小額貸款公司。以溫州為例，樂清、瑞安、鹿城、甌海、龍灣、永嘉、平陽、蒼南、文成、泰順、洞頭只能各成立一家小額貸款公司。

溫州市政府一位官員透露，溫州有11個名額，但省里考慮到溫州的特殊性，另外增加了5個名額。享受同等待遇的還有杭州市、嘉興市、臺州市，同樣也可以增加5家試點名額，義烏可以增加1家試點名額。

高“門檻”外的爭奪

記者了解到，小額貸款公司主發起人要從管理規范、信用優良、實力雄厚的當地民營骨干企業中選擇，要求凈資產不低于5000萬元（欠發達縣域不低于2000萬元）、資產負債率不高于70％、連續三年贏利且利潤總額在1500萬元（欠發達縣域600萬元）以上。注冊資本的上限為2億元（欠發達縣域為1億元）。對于切實服務小企業和“三農”、規范經營的小額貸款公司，1年后允許增資擴股。

而且，主發起人的持股比例不超過20%，其余單個自然人、企業法人、其他社會組織及其關聯方持股比例不得超過小額貸款公司注冊資本總額的10%，但不得低于注冊資本總額的0.5%。試點期間外資企業和外籍人士暫不能入股。

“試點時，小額貸款公司原則上采取股份有限公司的組織形式，也可以為有限責任公司。”知情人士透露，溫州樂清、瑞安、鹿城、甌海、龍灣五個市（區）注冊資金是2億元，其他地區注冊資金是1億元，“主要是溫州的民間資本太雄厚了，如果不抬高門檻的話，申報的企業會更多。”

不僅如此，溫州小額貸款公司的注冊資本要求全部為實收貨幣資本，由發起人、其他出資人一次性繳納。

按照上述設立數量和進入門檻，浙江這一回合至少要“收編”超過50億元以上的民間資金。

進入小額貸款公司領域的民間資本則將得到官方的細心“呵護”：根據規定，浙江省將對小額貸款公司進行積極扶持，小額貸款公司將納入全省小企業貸款和“三農”貸款風險補償范圍；在每年分類評價的基礎上，對依法合規經營、沒有不良信用記錄的小額貸款公司，將向銀監部門推薦，按有關規定改制為村鎮銀行。由浙江在2005年首創的“貸款風險補償”模式，原本用于商業銀行：政府以財政補貼方式，為銀行適度分擔向小企業放貸的風險，打消其畏難情緒。

在眾多找周德文咨詢《指導意見》的人中，林阿信是最早的一個。這位從1992年就創辦了平陽昆陽城市信用社的溫州人，曾經轉戰上海。但如今，他將目光重新移回溫州。

5月下旬，林阿信“駐扎”于溫州某酒店，打聽《指導意見》出臺后的各方態度。“我們傾向于成立股份制公司。”他認為股份制有兩大好處，一是資金量大一些，二是以后改制更便利。“從《指導意見》來看，小額貸款公司的方向就是規范改造為村鎮銀行。”

同樣有著“銀行”情結的黃偉建，也選擇了股份制。他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有15家民營企業將出資。

在經營上，溫州市金融辦規定，小額貸款公司的定位是：“小機構、小客戶、小貸款”，“嚴禁非法或變相非法吸收公眾存款和非法集資”。

這次試點的小額貸款公司堅持按照“小額、分散”的原則發放貸款，70％資金應發放給貸款余額不超過50萬元的小額借款人，其余30％資金的單戶貸款余額不得超過資本金的5％。小額貸款公司不得向其股東發放貸款。

利率市場自定

然而，允許設立小額貸款公司也并不意味著高利貸和放任自流。銀監會強調，貸款利率不得超過有關部門規定的上限，下限為央行公布的貸款基準利率的0.9倍，浮動幅度按照市場原則自主確定。

規范的小額貸款公司放貸利率，肯定會低于現行民間借貸利率，那么民間資本申辦小額貸款公司的動力何在？

黃偉建認為，不想放棄暴利的擔保公司，就別申報小額貸款公司。這一點，得到了他的合作伙伴的認可。“在召開籌備股東會前我就打好了招呼，追求暴利的不要來。”黃偉建還要求股東在出資時遵循一個原則：只拿自身資產的十分之一。

“我們要的是一個健康的資金池，盡量降低投資風險，保障投資人利益。”他將聘請專業人士來管理“小額貸款公司”。“除了不能存款，操作方法與銀行無異。”

在這一點上，周德文的回應則相對客觀：“某些擔保公司可能在做一些高利貸，這樣的業務今后要與小額貸款公司分隔。”

在周德文看來，雖然小額貸款公司看起來利率低了，“但風險也減小了，并能受到法律保護。”此外，雖然今年由于信貸從緊，中小企業從銀行貸款較難，但長遠看來，通過擔保公司、資產管理公司、典當等方式呈現的民間金融生存空間，在各大商業銀行對中小企業貸款力度加大等因素的沖擊下將越來越小。

浙江民間金融面臨轉型

“我們很想轉型，5月份開始就著手準備。”溫州最大的擔保公司——溫州中投信用擔保的董事長郭志超告訴記者。如今，他和其他20多家公司一起，準備成立一家新的小額貸款公司，“只有聯合其他的公司，否則資金量不夠大。”

小額貸款公司遵循的是不能用銀行貸款投資入股、嚴禁社會集資入股的原則。身為溫州擔保行業協會會長的郭志超表示，幾乎所有的擔保公司都有轉制的沖動，小額貸款公司成為圈內最熱的話題。

實際上，溫州的部分擔保機構，名義上在做擔保的業務，暗地里卻在非法從事高利貸。這已經是一個半公開的秘密。此次小額貸款公司的“開閘”，為民間借貸松綁，可使非法高利貸、非法集資活動減少，更好地規范民間資金。

浙江省也即將建立風險防范機制，小額貸款公司在經營過程中，若有非法集資、變相吸收公眾存款等嚴重違法違規行為，由縣級政府負責組織有關職能部門及時查處，吊銷營業執照，追究公司主要負責人的法律責任，并報省有關部門取消其小額貸款試點資格。

對郭志超來說，規范也是他們所追求的，“只有規范，龍頭企業才能更具規模化，行業才有可能發展起來。”

但現在對他們來說，入門才是頭等大事，林阿信、方培林很想進入這個行業，黃偉建、郭志超也不例外……上萬億元浙江民間資本似乎都在朝著這個方向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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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位之惑

自誕生之初，小額貸款公司就面臨著身份定位的尷尬。從《溫州市小額貸款公司試點操作規程》（暫行）（以下簡稱《操作規程》）來看，溫州此次發起的小額貸款公司同樣面臨著瓶頸和制約。

《操作規程》在有關小額貸款公司的定位中規定，小額貸款公司是小機構、小客戶、小貸款。小額貸款公司嚴禁非法和變相非法吸收公眾存款和非法集資。而小額貸款公司的主發起人應當是管理規范、信用優良、實力雄厚的當地民營骨干企業。其他法人、自然人股東應符合《浙江省小額貸款公司試點暫行管理辦法》的相關規定。

對此，中國建設銀行研究部高級經理趙慶明認為，“只貸不存”的規定將成為制約小額貸款公司發展的一個瓶頸，“公司的資本金就那么多，而股東的資金實力是有限的，很難滿足貸款業務擴張的需求。”

由于面前橫著“只準貸不準存”的高壓線，小額貸款公司始終被套著一個“緊箍咒”，這或將打擊民間資本參與籌建小額貸款公司的積極性。為此，浙江省在推進小額貸款公司試點的同時明確提出，信譽好的小額貸款公司將推薦改制為村鎮銀行。

不過，根據銀監會相關規定，設立村鎮銀行的條件之一是以境內銀行為主要股東，占20%或以上的股份，這也就意味著小額貸款公司的發起人要想將公司轉為村鎮銀行必須將相應股份轉讓給銀行，這對于很多小額貸款公司的發起人來說是難以接受的。